……大婚一夜，如绮梦一场，旖旎而不真切。没过几日，众人便陆陆续续地散去，各回各家。未尘不认为此地是自己的家，却也不认为第二峰是自己的归属，他觉得唯一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只有秀水山上的那座小院子。

  人潮落去，未尘目送着朋友和亲人乘船离开，晨曦中的风帆扬得很远，直到海上的雾气将其笼罩才彻底不见。

  就在海边，蓝色的海浪轻柔地冲刷着沙滩，未尘拿出录音石，施了几缕灵力进去，一个脱离稚嫩却犹显清脆的少年音传了出来：“师尊。”

  他停顿了一会儿，也许是在组织语言，但未尘莫名地觉着，他在等自己回答。

  “雪翎，你还好吗？”

  当然是没有回答。

  “师尊，我一切安好。你呢？你教给我的心法我都会了，而且就在不久前选定了武器，是一杆枪，叫重霄，还算霸气吧？我长高了好多，肯定到你肩膀了，可能是太玄派伙食太好了吧？如今，我每日听学，练枪，出任务，去看看妹妹，日子过得还算充实，也交上了几个朋友，第三峰的吴佳，你认识吗？他的骑术很厉害，我觉得骑马真的很帅。可惜我还没攒够钱买。”

  “师尊，我很想你，我们好久没见了，但我听说你快回来了，是真的吗？你还是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了，我怕不是真的。”

  “最后，为什么我的师兄变成我的师娘了……虽然我反对这桩婚事，但还是师尊你开心最重要。那么，祝师尊身体康健，生活如意，无忧无虑，美满幸福。”

  录音结束了，少年声却好似仍旧回荡在礁石上，回荡在未尘的脑海里。

  陈扬静静站在旁边，任由海风吹拂起他的额发和衣摆：“你很会收徒弟啊，一个个都这么忠心。”

  未尘收回录音石，嗤笑一声，颇有些薄情的味道：“你很会夸人啊，句句都向着自己。”

  “那小家伙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那是你师弟，你觉得呢？”

  “我可没承认他是我师弟。”

  未尘思索了一会儿，道：“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先回第二峰住一段时间，然后就回秀水山吧。雪翎，我没办法带他回去。”

  “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风景匆匆而过，剩余的路，他会自己走的。”

  陈扬突然就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了。

  ……也许陈扬是对的，大婚之后没多久，仙界，乱了。

  是的，不是人间，是天上九重天，仙力的对抗是比带火的硝烟更为恐怖的事情。昊清玄立刻派了晏华秋平乱，但烽火四起，她也不曾有三头六臂，于是仙界的兵力立马就有了一点空虚。

  陈扬收到消息时，未尘用通讯白玉联络了昊清玄。二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就掐断了通讯，昊清玄似乎很忙。

  未尘叹了口气，望着天上的月，不知它何时能圆。他看了一会黑沉沉的青天，突然道：“陈扬，炼器场借我用用。”

  陈扬警惕地抬起头：“你干嘛？”

  “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危险分子。你是否还记得万骨林中你做的那个梦？”

  陈扬立马点点头，那个梦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未尘从芥子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张古老的卷轴在茶案上摊开：“时光回溯阵，并不是空穴来风。我在年轻的时候，去收集过各地的禁书修行秘术，后面被师尊发现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有的秘术如果稍加改善，是有大用的，譬如这个，时光回溯。”

  诡异繁复的纹路扭曲地在卷轴上张牙舞爪地展开，像是某种远古的兽类，某种神秘的图腾，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悸。但很明显，它是个残次品。

  “如你所见，我没有成功，后来我在秀水山研究了上千年也不得要领，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如今事态紧急，我决定重新开始修补这个阵法，直到确保它能运转。”

  陈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那你要炼器场干什么？”

  “自然是炼器。我直觉接下来会有战争。在年轻的时候我曾有过一个构想，是否有一种武器，可以不用费神识，不用费灵力，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探知千里之外的敌情呢？”

  “我在大战中受伤之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地研究，进展不错。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事情使得我的计划被搁置了，所以它并未现世。”

  未尘说着，拿出另一张图纸，上面画了一把古琴，拥有令人称奇的结构和复杂。

  “我叫它‘远知琴’，琴弦一拨，便可察知远方的敌情。”

  陈扬沉下心去看这些卷轴和图纸，被它所表现出来的精密和强大所震撼，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是未尘太过低调，才让他渐渐忘记，未尘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你放心去做，我一定全力支持。”

  未尘笑了一下：“等到时候这些神器问世了，我一定标注你的名字。”

  陈扬谦虚地摆摆手：“那倒也不必。”

  ……未尘言出必行，果真开始潜心重启了他未尽的事业，搞的尊主大人都有些寂寞。不过未曾寂寞多久，重磅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先是鬼界和魔界也起了风波，温三九和无相暮罗自顾不暇，陈扬本想向他们借兵干点事情都没好意思开口。

  但这一套又有点熟悉，在动手前先切断他们的后路，是个老套路。

  紧接着，没能让他们焦心多久，更焦心的来了——人间也乱了。

  瘟疫，还是瘟疫。未尘那种药还未来得及普及，瘟疫便如大浪朝人间打了过去，事态凶猛难以抵挡。

  恐怕这药又得更新了，毕竟妖和人还是不太一样的。这次未尘没有劝陈扬多久，他就成功过去了，二人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又不能对自己生活那么久的地方不管不顾。

  陈扬帮他画了传送阵给他套上防疫结界，就回去处理蓬莱岛的烂摊子了。而未尘虽然在人界首都，却发现这里的形势也非常不容乐观。他一路走去，带着面纱，看到路边全是饥饿的百姓和啼哭的孩子，守城的官兵奋力抵着门，不让门外的流民闯进来。隐隐的臭味飘散在空中，时常有盖着白布的死人被拉去焚烧。

  未尘径直去了燕府投奔了燕长生，二人简单地交流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就敲定了计划。未尘制药，国家有赈灾款下到各方，燕长生派人去施粥和政府委派的官员一起搭集中营照顾病人隔离防卫之类的。

  还有专门的特派官员去焚烧死者和他生前的衣物用品，去统计人口平均物价，尽量改善当下的局面。

  燕长生带未尘在唐都里外转了几圈，情况就差不多都了解了。然而更坏的消息，是唐都的疫情算控制的不错的了。除了偏远地区尚还安全，疫情严重又入不敷出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最可怕的是，疫情竟然就在人界的天子脚下产生。

  和蓬莱岛的病状差不多，这里的疫情仍然是由蛊毒造成的。这种东西，凡人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只能请求各大门派的援助。

  原本繁华的盛世唐都如今萧条零落，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何况正值冬季，北方的百姓更加难熬。寒冬下，肚子尚且难以填满，哪有闲钱去买炭火？

  这真是一个严酷的冬天。

  原来花团锦簇川流不息的街道和随处可见的叫卖声通通都被瘟疫从皇都中抹去。

  未尘连气都不叹出来了：“瘟疫持续了多久？”

  “一周。死伤者数以万计，烧都烧不过来了。”

  未尘震惊：“一周？不可能，这么大的影响范围这么惨烈的情况，一周是达不到的。”

  燕长生原本精致俊丽的眉眼都仿佛老了几岁：“是，达不到，所以我怀疑有别有用心的人在刻意传播。”

  未尘的脑子倏地就炸了：“这个人必定不是凡人。”

  “还是他们。”

  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时至今日未尘仍旧只能用“他们”称呼他们。

  目前能明确的，就是阿喻应该是掺和进去了，那么应该有妖族相帮。还有哪些妖敢凌驾于长寿羽妖之上放肆？

  未尘在前方走着，突然注意到燕长生没有跟上来。他回头一看，发现燕长生竟然倚靠在一个店面的窗户上皱着眉头。未尘疾行回去：“怎么了？”

  燕长生豁然睁开眼，看着未尘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疲惫，还有点异样的红：“没事，可能太累了。”

  未尘急忙把他的脉，见没有异常，才放了一点心。“先回去吧，今天就这样。这个时候要是累垮了，可有你好受的。”

  燕长生的鼻音有些重，含糊应了一声跟着走了。

  回到燕府，二人各忙各的去了。未尘晚上照例转动了手链，给相隔一方的新婚“妻子”报平安。二人依依不舍地聊了很久，才各自睡去。

  翌日醒来，未尘伸了个懒腰就去药房忙活了。结果小半日过去，也不见燕长生的踪影。他随手拽住一人打听，那个人只挠挠头，说：“小的真不知道，少爷好像还没有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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