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尘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林子里传来欢快的鸟鸣声。他发现自己竟然就倚在门框上睡了一夜，腰酸背痛，喉咙干哑，眼眶涩痛，但奇怪的是，他被夜风吹拂了一宿，竟然不感到寒冷。

  他慢慢爬起来，走进厨房把那些发霉的蔬菜都处理掉，突然发现他把秀水苑的最后一点烟火气扔掉了。未尘徐徐走下山，一个人走在秀水镇的街市上，忽觉那些小摊小贩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却觉得陌生了。

  他才想起来滚滚一直未曾出现，未尘便找到了许阿灵的摊位，发现那没良心的东西正围着她打转，而她笑着刮了下滚滚的鼻子。等她回过头来时，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未仙君！你们终于回来了！看，滚滚没有给你们喂瘦吧？欸，我们这里有今天新摘的白菜，可水灵呢！来两把？”

  也就一小段时间不见，原来还青涩害羞的小姑娘已经脱去了大半腼腆，开始热情地招揽生意了。未尘笑了一下，俯身挑了两把白菜，刚想拽下腰间的荷包，许阿灵问住了他：“欸？怎么不见陈扬呢？他去哪儿了？”

  未尘的动作一顿，掏了一把铜板出来，语调平平地说：“他……回自己的家了，在很远的地方，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啊……”许阿灵难过地叫了一声，手上不忘帮未尘打包好菜：“真是可惜了。”

  未尘接过白菜，勉强牵起一丝笑容：“这段时间辛苦许姑娘了。”说完，就从芥子里取了一盒自己炼的药丸出来递给她。

  “这个药丸挺好用的，内服，可以解南方这边的蛇虫之毒。”

  许阿灵惊喜地接过，连连道谢，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说：“唉呀，仙君，你的面色好差，我自己做了一点药膳，你等我回屋拿一下，先帮我看着点摊子。”

  “别算错钱了哦！价目表在那里！”

  不等未尘婉拒，许阿灵就转身蹦进自己家里了。他只好先坐到许阿灵卖菜坐着的小板凳上，看着滚滚。滚滚“喵”了几声，像在责怪他怎么回来地这么晚，然后跳上未尘的腿，踩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刚刚在泥地上踩着的爪子印全部印在了未尘的青色衣衫上，未尘哭笑不得地抚摸着它的皮毛。然后只见滚滚突然冲着他身旁的空气喵喵叫了几声，跳下他的膝盖四处叫，未尘想摸它的手僵在了半空，缓缓收了回去。

  “滚滚，你刚刚没听见吗？他不回来了，你从今以后只有我这一个主人。”

  滚滚扭头望着他，“喵”了一声，不爽地甩着尾巴，并不是很明白。

  “未尘。”

  未尘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去，见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站在摊铺前，他神色惯有的冷淡中透着一丝担忧。

  “长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未尘冲他笑了一下，就不再言语。

  燕长生看他眉眼含着忧郁，不知从何关心，正要再说什么，许阿灵提着一个食盒跑出来了：“不好意思刚刚找这盒子找了半天，太久没用不知道放哪里去了，让你久等……这位公子是？”

  许阿灵看见燕长生，两眼放出光芒，开始推销自己的白菜，未尘接过食盒，滚滚缀在他身后，燕长生生硬地拒绝了许阿灵，就跟未尘一起向秀水苑走去。

  未尘现在倒是不知道如何上山了，但打架不行，御剑总还可以。他跟燕长生御剑上了山，忘了如今自己是一副怎样的身子，疾速掠过的冷风把他吹得咳嗽。

  未尘回了秀水苑翻翻找找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系上，又因为御剑感到头晕眼花，扶着门框半天没缓过来。

  那个给他爆发力的药丸的影响果然深远。

  燕长生担心地看着他，扶他坐下给他倒了茶水，未尘握拳抵唇咳了两声，小喘着气摆了摆手，还能笑出来：“让你见笑了，没办法很好招待你。”

  随即忽然死死握住茶杯，胸腔里泛起一阵恶心，他的手臂控制不住地颤抖，身上不禁开始发寒，茶杯终于拿不住般掉在了地上。未尘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两口，喉间陡然涌上一股腥甜，他猛地转过头去“呕”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燕长生急忙起身搀住他掏出帕子给他擦唇角的血：“未尘！你的身体怎么差成这样！”

  他急切地把住未尘颤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眉毛越锁越紧。

  未尘虚弱地坐回椅子上，轻飘飘地抽回了手，用袖子蹭了蹭嘴角，喘着气说：“离白山大战的事你，你都知道了，那个药丸就是这样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燕长生叹了口气，陪他用了饭，主动收拾了碗碟，准备告辞。他临走前回过头，道：“有什么需要，随时传信给我。还有，我建议你回师门，你这个身体状态不适合独居。”

  说完，停顿了一下，意料之中地没有听到回应，就拉上门走了。

  未尘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血，伸手一挥，那滩鲜红就消失了。滚滚从窗户外面跳进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小腿，顺便带进一片璀璨的日光。温暖的太阳照到未尘身上，他也只觉得寒冷。

  ……未尘决定闭关一段时间，至少不再经常犯恶心，日日精力不济，嗜睡，惫懒。

  他就把自己关在秀水苑里，调养了整整一年，用了很多别人送的仙品宝贝，效果却并不好。一年时间，足以让很多事情都过去，他也终于摆脱了那个药丸带来的副作用。可是身体的虚弱却是无法改变的，他还是不能吹冷风，不能长时间走动御剑，只是精气神好了很多，不再那么容易犯困。

  未尘念了一套心法，缓缓睁开眼睛。他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气里的浮尘。这一年的大江东去和云卷云舒都与他无关。

  未尘动了动僵硬的肢体，感到一股独属于冬日的寒冷，于是找出厚厚的毛披风穿上，推开了门，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眯起眼睛，用手挡了一下。

  滚滚睡在院子里的木桩上，林子里的叶子落了很多，但秀水山几乎没有变化。

  未尘边走边咳，走到下山处往下面看了两眼，入目的是一片海洋般喜庆的红色。

  又到新年了么？

  未尘摸出通讯白玉，把它攥得很紧，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又受了凉，掩袖咳了两声就回了屋关紧门窗燃上炭火，联系了苏上云：“苏掌门，你忙吗？”

  苏上云的笑声响在秀水苑里：“不忙，你愿意来了吗？”

  未尘突然想起燕长生说的话，好像就在昨天，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派灵舟来接我吧。”

  “好啊，乖乖待在秀水苑不要再到处乱跑了。”他语调上扬，显示出明显的喜悦。

  未尘“嗯”了一声就挂断了通讯。他简单地打包了几件行李，把滚滚塞进自己的浅绿色布袋子里，也不是很想吃东西，就出神地看着盆子里的炭火。

  结果他的白玉突然显露出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色图案，未尘疑惑地接听，一个凉凉的声音就从白玉里传出：“未仙君，闭关结束了吗？”

  昊清玄的声音！他什么时候跟他交换联系方式了？难道是他趁自己昏迷在天宫的那段时间自己添加的？不愧是仙尊，真是什么都会啊。

  “是，仙尊有何指示？”

  “没什么，你这次在清剿羽妖的行动中表现出色，还有很多应得的奖赏在天宫里。另外，有兴趣来天庭做官吗？”

  未尘笑了一声：“不必了，多谢仙尊美意。至于奖赏，就劳烦你找人送到鹤门山吧，我不方便来。”

  昊清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应了声好就挂断了通讯。未尘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说来奇怪，仙尊的灵力竟然是黑色的，颜色很纯很正，放在他这么一个仙气飘飘的人身上也不突兀，反而有种诡异的和谐。

  正想着，灵舟就靠在了山崖上发出“砰”的一声。未尘挂着滚滚上了灵舟，回头看了几眼秀水苑，突然很想忘了这一切，跟过去的所有说再见。

  陈扬那时候坐在灵舟上，看着秀水山，是什么感觉？

  灵舟越升越高，未尘再没有看秀水苑一眼。一人一猫行了半日路程，落地鹤门山。这次没有陈扬给他撑起防寒结界，他只能消耗自己的灵力，故感到有点疲惫。还好刚走下灵舟，苏上云就来接他了。惊奇的是，徐萤听闻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不远千里跑过来了，她肉乎乎的娃娃脸上表情很冷，是发怒的前兆。

  未尘心底一凉。

  于是在太玄派的中央广场上，人来人往的地方，徐萤拧住未尘的耳朵要把他拖进会客的大殿。未尘自然比女娃娃高很多，费劲地弯着腰，耳朵被拧得又痛又红，也顾不上在众弟子面前失了脸子，连连求饶：“师姐，你轻点轻点好疼啊，嘶——我现在这么虚弱你忍心下这么重的手吗师姐？！疼疼疼疼……”

  徐萤总算放开了手，抱臂站在原地，看师弟的耳朵被拧得红彤彤的，“哼”了一声。“你踏马可真是大义，为了仙界，为了众生，为了徒弟，你什么都豁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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