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尘见此情形，下意识就要冲到陈扬面前，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一道令他无比憎恨的声音：“你敢过去，他会死得比你想象得还要快。”

  未尘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控制住自己，握着飞雪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最理智的做法，是把所有灵力储蓄起来杀了陈骄。无论他现在如何保护陈扬，他最后都一定要“死”在陈骄面前，所以，未尘只能狠心地撇过头去，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能听见，刀剑相击的叫人牙酸的声音，利器割破皮肉的声音，仙兵们在雪地上奔走的声音。只有他的身边一片寂静。

  他像个叛徒一样，衣裳整洁得刺眼。

  未尘知道，陈扬现在应付得有些吃力了。羽妖本来都是个顶个的高手，还群起而攻之，哪怕陈扬也有着强大的血脉流传，却没有三头六臂。他能看见银色的灵力从他眼前闪过，灵力波逐渐开始扩散的乱而急，就算这样，陈扬也没有寻求他的帮助。

  未尘能感受到陈扬偶尔投过来的匆匆一瞥，他顿时感到无比的心虚：在师尊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就算装模作样地挥舞着剑也不愿去给被围攻的弟子搭把手。

  羽妖的数量果然很少。虽然仙兵单独拎出来打不过羽妖，但就如上文所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仙兵已有损耗，但没有让羽妖靠近结界之眼寸步。陈骄被迫把对付陈扬的兵力调走相当一部分去攻击封印，如此一来陈扬总算能喘两口气了。

  但陈骄阴险也就阴险在这里。剩下的羽妖的数量足够让陈扬不停地消耗灵力，并且无法被他彻底杀掉，但不能对陈扬造成伤害。

  如此周旋了一段时间，天地之间忽然有了异动，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从远方的空中向离白山极速靠近，最终悬在山峰上空。他们身穿白色的盔甲，仿佛融入了冰天雪地之中，放眼望去却是人头攒动，层层叠叠。

  仙界的支援到了！

  晏华秋立马下了命令：严守封印，格杀陈骄！

  仙兵们如潮水般涌入，极大的化解了仙界的压力。可没等未尘这颗心落回肚子里，陈骄阴狠的表情却突然划过一抹玩味的笑意。

  “你以为只有你们仙界会搬救兵？”

  话音刚落，在更高更冷的苍天之上，末日般的阴影快速逼近，洒在了众将士的脸上，挡住了几乎所有日光。天色骤变，白昼仿佛刹那间被撕灭，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渊。黑暗和寒冷，足以动摇一个人的心志。

  黑压压的一片翅膀在扇动间才露出灰色的一角天空。此时的风再也不只是像刚刚那样吹拂，而是从四面八方刮起，每一阵都化作一柄利器，在切割人的皮肤，在拖拽人们的腿脚，拼了命地要把他们拉下山崖。

  冰冷的雨珠不合时宜地砸下，又重又快，又急又密，像洪荒的悲鸣，山川的鼓点，击打在人们的心尖上，密集的叫人无法呼吸。平静的离情湖像是沸腾了，蓝色的镜面碎成无数块，扭曲地倒映着美丽的雪山和鲜红的血。血滴夹杂在雨珠中从空中落下，在离情湖中溅起的却还是纯净的蓝色，就像鲜血只是充当了湖水的养料。

  未尘感到一阵砭骨的寒冷，他却不舍得用灵力给自己套上防寒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脱下最能御寒的毛披风收进芥子里，不让雨水沾湿它。如此一来，雨水肆无忌惮地落进他加绒的衣袍，倾盆的大雨使御寒的衣物变成拉扯他的手，要将他摔进雪地里。

  他的衣裳终于乱了，他看起来是不是跟所有仙兵一样狼狈了？长发湿黏，满脸冰雨，眉毛被洗涤得根根分明，唇色被冻得发白发青。请务必让他更狼狈一点。

  混战之中，有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远远地传来，沉闷阔大。未尘率先看向身后的高坡，目眦欲裂地用扩音术喊道：“雪崩——！”

  陈扬的浅色衣袍已经被血染红了，他听到未尘的声音之后冒着挨一刀的风险看了一眼雪滚滚而来的方向，咬牙一剑挡开无数飞卷过来的妖力，向未尘疾速掠去。

  未尘看着他渐渐放大的身影，心中却酸涩得近乎麻木。陈扬看见未尘脸上没什么血色，所幸没受什么伤，随手给他罩上防寒罩子一把揽过他的腰再次飞入空中。

  仙兵们没有翅膀，在空中打斗靠的是法术，要额外消耗灵力的。

  陈扬对灵力的极速衰耗浑然不觉，未尘自己用灵力悬在空中后，跟陈扬分开时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已经变得跟自己一样冰凉了，再也没有记忆中的半分温热。

  “轰——”

  咆哮而来的雪张牙舞爪地冲下山坡，把未来得及撤走的无数仙兵和部分羽妖卷了进去，像洪水像兽口，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人们的哀嚎迅速远去，余音都不足以回荡在山间就消失了。他们被雪和时间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未尘向雪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就在这时，晏华秋的声音竟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封印快破了。”

  未尘用传音术回道：“再坚持一会儿，陈骄应该马上就耐不住性子了。”

  仙兵们数量锐减，羽妖一下子占据优势。再加上士兵疲劳，仙界的士气有些不振。就在晏华秋重新指挥阵型的时候，陈骄终于在他脑中开口：“准备了，利用他的信任。”

  未尘这才看到方才还守在他身侧顽强战斗的人，已经支撑不住空中作战落回地面。第二次雪崩随时可能再发生，羽妖们居高临下地打他，也显得很吃力。毕竟飞翔虽不耗妖力，但是费体力。

  所有人都累了，他们亟需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

  长寿羽妖是倾巢而出，但仙兵仍有支援。未尘曾经想，陈骄想杀了陈扬，一定要利用自己吗？今日一见，他明白了，那是因为陈骄并不自信，他不确定他们能不能正大光明地杀了陈扬。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扬作战勇猛，以一当十，如果他失去了战斗力，仙界的胜利便会减少几分胜算。如此一来，羽妖的统一大计反而往前迈了一步，所以未尘是杀死陈扬的最后一道保障。

  可笑的是，陈扬就是长寿羽妖，他的族人拼了命地要杀了他，而他拼了命地保护族人的敌人。如果阿喻知道这些，不知会做何感想。

  ……那个打破僵局的契机来了，仙界的第二波支援到了。场上的局势瞬间逆转，陈骄眉眼之间也显得愈发不耐。

  陈扬坚持到现在，哪怕已经身负重伤，也没有喊未尘过来帮忙。他就是这样一只倔鸟，无论自己再难，也不愿显露出脆弱。他还在强撑着作战。

  未尘装作不经意地靠近了陈扬打斗的地方，好像在帮他分担伤害。陈扬似乎从没有流过这么多血，但他除了眉头紧锁唇角染血以外，面色并不痛苦。因为他知道仙兵们可以以数量取胜，羽妖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他相信自己能赢。这份希望支撑着他不要在最后一刻倒下，而护住未尘成为了他的信念，这仗打完就让未尘带他回家。

  自己多受一点伤没什么，未尘还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直至他痊愈。然后他要跟未尘正式表明心意，要跟他结为道侣，要与他和他们的朋友来日方长。

  所以他什么都不怕，只要死不了，好日子就在后头等着他。

  可是羽妖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强，但自己却也发挥出了无穷的潜力。未尘不知道，陈扬的天赋竟如此之高，今天这一战，发挥的甚至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好，简直恐怖。假以时日，他就会像当年的未尘一样，令天下人仰慕，甚至更甚。

  陈扬被逼到山崖前了，他无路可退。脚后的石子不慎滚落下去，半天都听不见落地声。他的心跳很快，打得很爽，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对坠落高崖的害怕。他的四肢很重，意识都有些泛懒，仅靠那一点从无数战斗中磨练出来的本能在挥剑。

  倏地有一波极强的妖力打了过来，他勉强使出回风冽解了攻击，并重创了对面的羽妖。脚却又往后滑了一小步，表情都痛苦的变得有些狰狞，腿肚子不停打颤，不受控制。他浑身上下都受了伤，很痛，他能感受到血液带着力气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他像一张破烂的网，试图兜住理智和力气。

  未尘不忍再看，摁住自己的双腿不去帮陈扬挡开那些刺他的剑，心却疼到像被揪得呼吸不上来。他感觉自己能听见陈扬骨骼被压缩的声音，甚至能预见到陈扬从悬崖跌下去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他的身心，毁灭了所有理智。他忘了仙界会有人接应，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徒弟就会死！

  再也忍不了了！未尘堪堪向陈扬迈出一步，刚杀掉一波仙兵的陈骄就转眼间落到他身前给了他一掌。这一掌不重，未尘藏不住的狠意砸向陈骄。他生生受下这一掌，未退一步。

  谁料陈扬却因此分了心，喊了一声：“未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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