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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同行


还在黯然神伤着,迎着雪后凛冽的朔风,怀里那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越见鲜红,直教血一般醒目。

  从前自己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感情经历,那时失恋的感觉早已回忆不清,可似乎不及此刻万一。

  明明,她还未失恋,却着实比失恋还折磨人。

  在外久了,褚湉脸颊及双手被冻得发麻,腿上的旧疾作祟,每走一步都针扎似的疼。

  身上心里俱是难过,只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向前跌去。

  她浑身疼也不觉疼,只手上骤然一痛,想是那梅枝戳破了手指,正沁出血来。

  下一刻,手臂倏地被人拉住,她无力的身体随着来人搀扶地力道蹒跚着站起来……

  褚湉恍然如梦,抬头望去,不禁愣住。

  “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容易跌倒的人。”

  她的视线下,是那麟查如着冰雪一般冷的侧脸,他剑眉微蹙,随即放开手,回首看向她。

  褚湉看见他,便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欠了欠身道:“多谢。”

  那麟查俯下身拾起散落的花枝,整理一番,方交给她。

  褚湉伸手接过,那麟查却看着她的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手,那刺破的伤口还在缓缓冒着血珠,他不管那么多,扯下她别着的帕子,也不管她是个什么反应,便迅速将那受伤的手指给包扎上。

  “既然选择了紫禁城,就要做好万全准备,因为这里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哪怕是圣上,能护好自己的,唯有自己。”

  今日选定后妃,见她孤身一人,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不用细想也可知,她的感觉该如同自己那时一般煎熬,思及此,他心中无不沉吟着:千万别让我愧悔当初的就此放手。

  褚湉从未问过自己是否后悔当初的拒绝,只觉事到如今再不该提及了,便有意道:

  “前几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还望大人……节哀顺变。”

  那麟查同她走在夹道间,两人距离不很近,却也不远,足可以感受到对方微妙的情绪。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连面都未曾见过的人,何来哀?却也太虚伪了些,我只觉她可怜。”

  他的直白褚湉不觉意外,淡淡苦笑道:

  “为何大家都如此可怜。”

  那麟查道:“你本可以远离这些纷纷扰扰的,日子会过的很好,能不能告诉我,舍弃这些值得吗?”

  褚湉望着幽深的路,回道:“大人指什么?”

  两人走在无尽的雪地上,脚下咯咯有声,那麟查手里使劲握着佩刀,手背上显现出道道青筋来,他的心仿佛揪在了一处,有什么紧紧地遏制住喉咙般难受。

  他的声音,冷然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意,执念太深,明知答案却依然要听她亲口说。

  “罢了。”

  他边走边望着远处屋脊上的皑皑白雪,有几只寒鸦正飞离而去,突然就没有了再问的勇气。

  “我习惯给自己留些念想。”

  褚湉心中没来由的一松,牵出一抹笑意,在这白雪红梅的衬映下,更显明艳动人。

  “我与大人一样,其实人活着,总该有念想才不至于混混沌沌过去一生。”

  那麟查想了想,却淡淡道:“我说过,要待你如友,你也不必大人大人的喊,私下称呼小字便可。”

  “这恐不合规矩礼数。”

  那麟查径自道:“你做过那么多不合规矩礼数的事,如今一到了我这儿,你便讲究起礼数来,你是有多嫌恶我?”

  褚湉连忙回:“不曾有……你别误会。”

  那麟查脚步未停,侧眸凝着她,褚湉受不得被人这样瞅着,此刻也没心思顾及,那麟查的那些忠告,在如今悲哀的她而言,如黑夜里忽然燃起的一盏烛火,竟也有着些许暖意。

  “……沅策……”

  她声音极轻,飘飘荡荡地流淌在他荒芜的心田间,他的意志一晃再晃,恨不得再次燃起那已崩塌的念头。

  那麟查唇角似有似无的扬了扬,望着前路,共她而行。

  然想起街市上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他再次死死按住复燃的灰烬。

  “将来如何,是何境遇,若你开口,沅策只会义不容辞。”

  眼前就要到了遵义门,他深纳了口气,顿了顿才道:

  “今日是秀女大挑的日子,快回去吧,他回来必要寻你。”

  褚湉抱着花枝,朝他肃了肃,心思沉重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遂缓缓离去。

  那麟查自嘲的笑笑,习惯般的摩挲着袖子中隐着的物什,他有时甚至会想,倘若能离开大内就好了,有理想在,便就什么都不觉得有缺,好过在这里虚度光阴,情场失意着强。

  因着下雪,早早就已黑透了天,褚湉看着桌上白瓷瓶内插着的红梅怔怔发呆。

  此刻寝宫早已上了灯,屋外面静悄悄的,才听张谙达说起,今儿个老佛爷心情大好,留了皇上陪着用晚膳。

  到如今这时辰还没动静,她忍不住想,太后是该高兴的,合了她的心意,顺应了她的一番苦心安排,皇帝仍旧被她时时掌控,她不气顺,不开心才是怪!只是不知道,对于自己,她是否留有打算?

  褚湉冷然间露出一丝笑意,伸手轻抚上红梅花瓣,看着它和手指之间鲜明的反差,竟像是一朵开在指尖处的血花。

  她一个冷战,猛地缩回手,慌忙倒了杯茶喝了下去,心情稍作平静的时候雨蘅正推门进来。

  她哆嗦着直搓手,走过褚湉身边时竟还带着阵阵凉气,给她盛了碗姜汤,褚湉叫她在炭炉边一边暖着一边喝。

  她终还是没能忍着,笑看雨蘅道:“今儿体和殿那边如何?”

  雨蘅端着碗,自顾自的舒了口气才道:“别提了,本来是春絮、夏荷、秋棠、冬锦四人专给在座的主子们侍奉敬茶,这好不好的,突然说病了一个,偏又让我顶上去,不然我早找地方闲着了!”

  见她赌气似的把嘴撅的老高,褚湉轻轻一笑道:“这岂不合了你心意,不是说没见过选定后妃么,这下倒瞧得真切了。”

  “真是真切了……”

  雨蘅边说着边略有所思的模样,见她时而抬头朝窗户那边望了望,忽又压低声音道:

  “想必懿旨如今已经昭告天下了,到底是选了静芬小姐为皇后,不过还有礼部左侍郎家的姐儿俩,都是封了嫔,明年正月二十七举行大婚典礼!”

  果然不错,那么今天看到的确是珍妃和瑾妃了,褚湉心里有着莫名的,又不好太表现的殷勤,雨蘅这时把声音压得更加低了:

  “不过,我瞧着万岁爷今儿可是不大对劲。”

  她心里一撞,紧紧看着雨蘅,生怕她说出什么叫人担惊害怕的事来,可又急于想知道,只好怔怔的听她继续说:

  “你是不知道,老佛爷说万岁爷中意谁做皇后,就把手上的如意递给她,我当时看万岁爷手捧如意转过身时,那一张脸沉的,一点欢喜气没有,哪里像是挑媳妇啊……”

  “结果怎么着,万岁爷在这五名秀女前左右踌躇了半天,当时安静的掉根针都是能听见。”

  听着她说,褚湉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仿佛正身处在当时,忍不住脱口:“然后呢?”

  雨蘅喝下一口姜汤,眼神一下子黯然起来:

  “然后,终归是走去了静芬小姐跟前儿,可这哪里是走去的,分明一步一步蹭过去的,明眼人都瞧出来,他该是不愿的。”

  “这手上的如意就如何都送不出去,静芬小姐也是狠低着头,那前儿大伙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情况,估计后来老佛爷也是等不下去了,早就不耐烦了,大喝一声‘皇帝’!”

  “这一声把在场的人都给震着了,皇上脸上冷冷漠漠的就把如意递了过去,扭身就走再也不理了,只是面无表情的呆坐着,老佛爷也就吩咐大公主拿两个荷包随便给了两个女孩,就是他他拉氏两姊妹,其余两位各自领了赏,算是给撂了牌子了……”

  “其实,想想真是心酸,看着高高在上,身为一国之君,也有不少的身不由己,有时候活的还不如平民百姓来的舒心如意,皇家结姻终归是讲门第出身,何谈愿意不愿意呢。”

  半晌,雨蘅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才转过眼,突道:“你怎么了?!”

  褚湉忙侧过去掩着脸,偷偷擦掉挂在腮边的眼泪,转过身强打着笑脸,故作轻松道:“没事,灯油熏着眼睛了,沙疼的很,离远点就好了。”

  她说着起身,打开门朝寝宫望了望,一片寂静……

  心里绞痛再不敢回顾刚刚听到的一切,雨蘅在身后道:“万岁爷怎么还没回来?大伙儿也只能在这候着了,指不定到什么时辰呢。”

  褚湉关上门,只觉身心俱疲,嘴上倦倦的道:“可能今日着了凉,我想去躺会儿,待万岁爷回了,你知会我一声。”

  雨蘅应了声,她便回去里间,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心里难过却再不想哭,现在哭也只是浪费力气之事,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天没吃东西,加上畏凉,整个人好似没什么力气,头也沉沉的,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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