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官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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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安浮在池中,对这句话不明所以,心神戒备地看着对方。
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微动,瞬息出现在他眼前,轻声道:“这次可是我最先见到你的,可不能再不喜欢我了。”
随着声音飘落,模糊容颜上一张娇美如花瓣的红唇,缓缓呈现,慢慢吻了过来。
陈长安眸中金光点染,还不待手指动作,空中一道白光,毫无征兆斩下。
背有双鱼的身影如烟消散,唯有缥缈的声音回荡四周,轻快笑道:“你生气也没用,归一的不是他,这次可是我先见到的。”
一身白衣,白纱蒙眼的女子冷笑了声,不去理会她,只看向潭水中的陈长安,声音柔软,却不带丝毫温度,问道:“不肯归一?”
陈长安没有作声。
他清楚记得当初在青眉山时,三品真君被一眼看死的情景。在这种手段不可思议的大人物面前,说得再天花乱坠,都是枉然。
只是明知不可抗衡,陈长安袖中手指依旧不自觉地并剑而起,神识落垂落符篆之上,凝神不动。
他辛苦活到现在,忍下所有痛苦折磨,好不容易就要走出这方棋盘,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束手待毙。
总得出上一剑才甘心啊。
白纱蒙眼的女子好似对他的小心思没有察觉,沉默片刻,最终朱唇轻启,缓缓道:“好。”
陈长安不明所以,有些听不出她这句话的真实用意。
从面对雄城中的男子开始,陈长安就已经猜到,白衣身相种下的是这点神魂,逼迫自己合一归窍,就是为了让他最终占据肉身。
倘若没有五百年气运灵力,没有逆转神魂时光的机缘,没有离州主人的剑意,想要逃脱归一,绝无可能!
如今他已经是一枚跳出棋盘的棋子,对这种视终生皆为棋子的,执棋之人来说,如何当得一个好字?
陈长安私心揣测。
白衣身相没让他多想,淡声道:“我能出来的时间并不多,该走了。”
陈长安不敢多言,赶紧浮出水潭,拈诀挥散掉周身水珠。
她一步踏至陈长安身前,微有些迟疑,最终还是伸手拉过他手掌,伸手在眼前轻轻一划,石碑中天地洞开。
柔夷在握,入手一片冰凉,陈长安却不敢有丝毫妄动。看到她这等骇人听闻的手段,心底更是一紧。
方才陈太平一剑开天的景象,就已经足够让人毕生难忘了,却不料她仅仅一指,就有如此威势。
跟着她一步走出洞天。
石碑外当初斩了他一剑的守碑人已身死当场,陈长安看了一眼,能略微感应到大红衣的剑意,原本还想着出来斩他一剑,想不到被陈太平抢先了。
心里想着,他抬眸朝天上看去,悬浮的连山之上雷云密布,粗壮如合抱之木的紫雷,翻转滚落,犹如神罚灭世,无数山石崩裂。
看着这些紫雷,陈长安心中微有感慨,这等天地之威,比他先前在八百里雷池之中所遇到的,不知要凶险多少倍,就算他借用符篆力量,又在雷池中淬炼过身体,可一旦沾着,也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原来三品真君的气象,如此恐怖啊。
正出神间,白衣身相对着连山招了招手,一柄飞剑遥遥飞来。
陈长安眼眸眯起。
洛城守阙。
方才陈太平才从他手中借走,一剑开天的绝世神兵。
那袭红衣呢?
守阙剑绕两人身侧,白衣身相不再停留,继续一指划开壶中悬日月的天地,显露出京都的寂寥夜空。
夜空之下,大若飘羽的雪花纷纷扬扬。
两人行走雪中,一路前行。
路过守碑的道人,来回巡防的神策军;路过灯火通明的长街,歌舞升平的酒楼舞榭;路过雪中佩刀的江湖豪客,撑伞夜归的旅人。
两人随意行走,一步数千丈,无人察觉。
许是陈长安体内灵力缘故,白衣身相原本冰凉的手掌,此刻如羊脂暖玉般温润。于是她的声音便也带着几分温度,边走边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归一,我给你的便不会太多。”
陈长安斟酌片刻,才轻声道:“我还以为会杀了我,重新再蕴养一次神魂。”
白衣身相转眼看他,明明隔着白纱,陈长安却能感觉到她眼眸中的嘲弄意味。她娇美的红唇勾起,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
陈长安眼神骤然微缩,这个表情……
还不待他细想,白衣身相道:“陈长安,你以为你现在的神魂,是怎么来的?”
陈长安声音莫名沙哑了起来,低声问道:“怎么来的?”
白衣身相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事现在也可以开门见山来说了。你体内那半枚符篆是水字篆,当初陈洛种在她儿子体内,就是为了不让两山和我打他的主意。这种没有驯化的符篆,最擅长吞噬灵力根骨,即使只有半枚,也足以毁去甫一出生就五品的根骨资质。也许在她看来,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平凡些也好。”
“可想要在这个世间活下去,很是艰难的。那一晚也是这般雪夜,连山和修迷楼山调动无数修士,层层绞杀,当时连山山主亲自出手,她和赵止戈再如何绝世无双,也不可能活得下来。他们尚且活不了,更何况一个孩子,二十年所谓的离州公子早就死了。”
关于离州公子的事情,陈长安心中早就猜测过无数次。
从最早的青眉山开始,皮囊表相,神魂蕴养,无论哪一种,当时的陈长安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是那位公子。后来六千里路走下来,点滴揣摩离州种种举措,他越发觉着也许穿越过来时,死掉的那位就是离州公子。至于骨相年龄,这方世间何等玄妙,总有他不知道的手段。
可如今这位执棋于手的白衣身相,直言离州公子二十年前就死了。
那前世今生,三十八年岁月的他到底是谁?
当初在通真楼,自己识海里又为何有陈洛的那点剑意?
更何况,方才取剑守阙,陈洛残存的神魂,可是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陈长安一时之间心神俱震,许久,他才哑声道:“那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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