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五，出身军中，京营京卫。

改朝换代第二年，在柱国将军孙功的大刀阔斧下，京营进行换血，像吕五这种混子自然被开革出了京卫。

离开军营后，吕五带着一群同样被军中开革的混子整日游手好闲，混迹于北市，多是做一些为牙行、车马行、赌档充当护院的差事，以此度日。

随着齐烨出道后，京中牙行子全都夹着尾巴做人，一家接一家的关张，车马行也几乎被余大贵给垄断了，只剩下赌档与青楼这种行当令吕五这群人勉强糊口。

这些混迹市井的无赖子倒是有些常人没有的本事，与京中各衙的衙役、巡夜武卒以及某些京卫倒是相熟，去年眼看着吃了上顿没下顿，贼心一起，干起了“私运”的买卖。

这所谓私运其实就是“运人”，到了城门落下后，将一些想要出京或是入京的人，通过非法手段弄到京中或是弄到京外。

买通城门郎以及一些京卫，上了城墙，用自制的吊篮将人送出去，拉进来。

要说“私运”这事，这群人能吃上这碗饭也或多或少得益于齐烨。

齐烨大张旗鼓的抓人，关押人，有世家子，也有官员，这些人一旦被抓后，亲族就会想方设法离京，或是在准备得罪齐烨之前做好万全准备。

朝堂有朝堂的阴谋诡计，底层也有底层的血雨腥风。

像吕五这种人太多太多了，一座城，大人物们看不上的残羹剩饭，不知有多少底层人视为珍馐。

为了争夺这些大人物们看不到也不在乎的利益，城北、城西，到了夜晚总是会出现几具尸体。

京中对兵刃甲胄也是有“官职”的，各家府邸是允许护院持棍的，但是不能有刀，包括各衙署的衙役，只能持棍，除非特殊情况，可以动用衙署中的刀，只有刀，没有长枪长矛。

尤其是甲胄和弓弩，但凡哪家府邸私藏了，重罪论处。

民间的铁匠铺也不允许打造长刀，最多就是菜刀、锄头等农具，匕首都不可以。

吕五就曾将一些“违禁品”私运到城中，甚至还倒卖过京营的制式长刀。

大约一个多月前，有一个人找到了吕五，给了一千贯银票，让吕五将一把“弩”弄到京中。

吕五好歹在军营中混过，一眼就看出这弩肯定不是各道军器监打造的。

天下各道的折冲府、各关，大部分用的都是弓，只有两个地方用弩。

一个是南关，南关那边有南庄军器监，不少大营已经列装了。

另一处是北关，不过那边进度比较慢，刚筹备军器坊，应该是还没有开始打造。

弩，吕五见过，只是没见过这种弩，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弩定是出自南关军器坊。

一千贯，吕五心动了，对方承诺将弩弄到城中后，会再给两千贯。

财帛动人心，吕五将弩弄到了城中后，留了个心眼，让别人去送的，怕被灭口。

小弟倒是没被灭口，对方又找到了他，又给了三千贯，让他拿着三千贯去南庄花销，要他游庄的时候将南庄的地形图全部画下来。

也就是这时吕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弩八成是用来行刺幽王府世子的。

想着反正都上了贼船，大不了得了钱财离开京中就是。

就这样，吕五扮做商贾进入了南庄，舆图倒是画了，只是好多地方他根本去不了，尤其是齐烨居住的小院那片区域，除了庄户外，还有着大量的司卫以及山林战卒，别说过去，看一眼都容易被盯上。

吕五之所以暴露，其实是因被刑部一个文吏盯上了。

这家伙和很多衙署的衙役以及小吏关系不错，刑部就有一文吏与他有些私交。

文吏也是偶然间发现吕五突然间“阔气”了，出入赌档、青楼，挥金如土不说，竟还跑去南庄花销。

要只是“阔气”了，这文吏也不会多想，得知这家伙去了南庄后，深怕他在南庄搞事，便私下打探了一番，这一打探，得知了吕五买了些纸张与绘制舆图所用的工具。

事关南庄，文吏吓坏了，第一时间告知了上官主事，而上官又第一时间带着捕快去捉这家伙，当时正是齐烨夜袭国子监那一夜。

等刑部主事带着人跑到北市的时候，人去楼空，没抓到人，随后马上通知钟茹雅。

钟茹雅在府中干睡下，得知此事后，刚要派人通知齐烨，又来了人，告知他国子监出事了。

考虑到吕五的事还没个眉目别再是乌龙，钟茹雅决定亲自带着人出城，暂时不用告知齐烨。

根据文吏所说，吕五在下县有亲族，怀疑吕五离京跑了。

结果这一追，追了好几日，那吕五的确是去了下县，却没过多停留，一路向东，明显是跑路了。

还好，钟茹雅和手下属官以及捕快不算吃干饭的，最终在靑县将人抓住了，一路上连拷打带赶路，昨夜过了子时才回来。

谁知还没等着钟茹雅去派人告知齐烨，齐烨找上门来了，进来就开始骂大街。

吕五一五一十的将他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连呼饶命。

齐烨站起身，蹲在了吕五面前，表情很平静。

“就是说交舆图那一日，你是让你小弟去的，等了一刻钟，小弟没回来，你怕被灭口就直接跑了？”

“是是，世子爷您饶命，小的…”

齐烨微微看了眼吕五，吕五吞咽着口水，面色灰白，继续磕着头。

“没说是不是针对我，没说什么时候动手，没说这弩到底由谁用，对方连个的外形连个显著特点都没有…”

齐烨缓缓站起身，看向钟茹雅，随即抱了抱拳：“多谢大人。”

钟茹雅微微一笑：“本分之事，若是殿下出了岔子，国朝可是要大乱的，何来的多谢。”

说罢，钟茹雅站起身，倒是冲着齐烨施了一礼。

“入城后，科考变化之事本官已是听闻了，还请殿下受钟茹雅一拜。”

齐烨连连摆手：“都是为了国朝，别这么客气。”

钟茹雅站直了身体，望着齐烨，一时之间有些感慨，这小子，是真他娘的办事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卓皱眉建议道：“你先回南庄，司卫护卫，回庄后不可抛头露面，此事我来暗中调查。”

齐烨没有马上吭声，思索了片刻，看向钟茹雅。

“钟大人以为，这件事应该怎么着手？”

“殿下说笑了，此事交由天子亲军本就是应有之意，不过要本官说…”

话锋一转，钟茹雅低声道：“查番馆！”

“番馆？”

“敢行刺殿下的，不是无名之辈，既不是无名之辈，要么，是世家，要么，是官员。”

坐回到了书案后，钟茹雅继续说道：“世家，世家，呵，殿下对付过的世家，要么是连根拔起，要么是某个世家子，连根拔起的不必多说，某个世家子，背后的世家不是蠢货，今日仇怨今日了解，犯不上因为某个子弟私仇害的满门皆诛，这官员也是如此，重臣们，不敢，知晓殿下对国朝何其重要，既不是世家，又不是官员，试问，还有谁想要殿下死呢，还有谁，不怕事情败露后宫中震怒将他九族抄斩呢。”

齐烨点了点头，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钟茹雅敲了敲案牍：“西域使节，不敢，也不会，前些日子于凤楠那档子事，朝廷又一一核实了西域使节的身份，南地来的使节，不会，殿下应比本官清楚，既不是西，也不是南，那只有北地草原与东海了。”

齐烨问道：“如果要大人二选一呢？”

“东海。”

“是啊，东海。”

齐烨点了点头，事实上当他知道有人要刺杀自己时，第一个想法就是瀛贼。

阿卓叫道：“统统抓了！”

“按兵不动免得打草惊蛇，先回庄子吧，派人去找周宝，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阿卓明显不太认同。

他倒是知道周宝被齐烨派去城西暗中监视瀛贼了，可保险起见的话，应该是将所有城中瀛贼全部抓了才是。

见到阿卓不吭声，齐烨轻声问道：“国朝，会在什么情况下下定决心肃清东海官场，乃至不惜动武，国朝，又会在什么情况下与瀛岛宣战？”

阿卓双眼大亮，心悦诚服：“义父就是义父！”

“大康朝，是需要将所有内部矛盾统统转移到外部的时候了。”

齐烨的表情有些复杂，目光却极为坚定。

他希望有更充裕的时间，做更多的准备。

可时间又是公平的，大康想要准备，瀛岛何尝不是已经在准备了。

最无奈的是，大康内部远远没有瀛岛内部团结。

不团结的朝廷，即便在他齐烨的影响下拖拖拉拉的“准备着”，远远不如瀛岛内部团结的“准备”下更加万全，与其如此，不如占了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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