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年韶华应下，婆婆才让她拿走自己的荷包。

  然后慢慢摸索着坐到那具骸骨身边，她满目慈爱的说道：“儿啊，娘撑不住咯，娘要来找你了。”

  她长叹一声，唇边荡出凄冷的笑意，跟这世间做着最后的告别。

  真相已明，骸骨挖出，她不怕儿子的公道无人讨。

  只怕下了黄泉，却再也找不到儿子的踪影。

  浑浊且没有聚焦的双目慢慢阖上，她悄无声息的倒在骸骨身侧。

  年韶华红着眼眶，将荷包塞进怀中又用手压了压。

  婆婆，愿你和所念所爱之人早登极乐。

  喧闹又满目凄凉的场面，根本无人会在意一个瞎眼老婆婆的离世。

  “为他们二人置办棺木，好生安葬。”年韶华掏出一锭银子交给一旁的衙役。

  衙役抹了把眼泪，接了银子，“是，姑娘请放心。”

  仵作来到第二具尸骨前，还没开始检查便先找到了一封残破的书信。

  他展开书信，念道：“应哥吾夫，家中一切安好，囡囡也已平安降生......”

  “应哥......”一声凄厉的悲嚎声响起。

  一身清素的妇人抱着年幼的孩子飞奔向前。

  她脚步紊乱，几乎走三步就摔一跤，可怀中的幼童却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季无忧足尖一点，只一息便来到她身边，将她稳稳搀扶着。

  明明只有二十米的距离，妇人却觉得遥同万里，怎么走都走不到。

  她挚爱之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再也不会张开双臂，将飞奔前来的她牢牢抱在怀中。

  好不容易走到骸骨跟前，妇人却突然泄了气。

  她不敢去查验，明知已成定局，却仍期盼着会有变数发生。

  她想着会不会只是应哥的书信掉落，又恰好被人捡了去。

  可若是如此，整整两年三个月零一天，他为何会书信全无，亦不见归期？

  她颤颤巍巍的走向前，年韶华及时拦住她的脚步，轻声劝道：“莫让孩子靠近尸骸。”

  孩童不比大人，小小的身子抵抗不住这腐臭尸气的入侵。

  妇人缓缓抬眼，认出了面前的人正是方才帮助了老婆婆的人。

  她将孩子递给年韶华，恳求道：“劳烦你，替我抱着孩子。”

  她真的不想面对，可现实容不得她继续逃避。

  苦苦煎熬了两年三个月零一天，总要有个结果。

  她接过仵作手中的书信，上面赫然是她的笔迹无疑。

  那颗彷徨失措的心霎那间死了一半。

  除了那封书信，再无其他证据能证明骸骨的身份。

  仵作问她：“你的丈夫生前可受过较为严重的伤害？”

  妇人点了点头，缓缓道：“他的右侧小腿曾经断裂过，养了近两年才复原。”

  仵作蹲下身，开始查验骸骨的右侧小腿。

  不久，他起身轻叹道：“死者的右侧小腿确有断裂痕迹。”

  “应哥......”妇人望着那具没有皮肉的白骨，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

  怎么会？

  她的应哥怎么会变成一具森森白骨？

  他们明明约定好要白头到老，他不是背弃诺言之人啊。

  “苍天啊，你有没有眼睛？”

  “为什么，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成亲不过一载，他们还有好多想做的事都没来得及去做。

  他怎么能抛下她们孤儿寡母，一个人先行离去。

  彻底失去希望，妇人最终还是没能支撑住。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年韶华眼中的孩童一眼，然后无力合上了眼眸。

  年韶华让季无忧将昏厥的妇人和孩童先带回了客栈。

  接下来的骨骸辨认到了月上中天才彻底结束，但还是有三十九具骨骸未有人前来认领。

  他们或是与家乡有着千里之遥的人，或者本就是孤身一人，无亲无戚，无牵无挂。

  厉景临先让仵作将尸骸的特征一一记下，再让人将尸骸一具具封存在义庄中。

  今后若有人前来认人，就能以具体的特征将骸骨认回。

  第二日。

  厉景临让叶安当众审理此案，围观的百姓挤了一层又一层。

  他们有的是死者的家属，有的只是前来鸣不平的普通百姓。

  不知谁起先骂了一句：“狗官，畜生，你们不配做人，不得好死。”

  一句怒骂之言勾起了众人埋藏在心底的恨意。

  他们一拥而上，恨不得将审判台上的几人一一撕碎。

  辱骂之言也是一声接一声，阵阵悲嚎更是令人动容。

  年韶华站于一旁的阁楼之上，一股无力感深深淹没了她。

  为什么？

  救了林家村的人，却依然有这么多百姓无辜死去。

  她好像救了人，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到。

  前世，这桩骇人听闻的案件并未面世，此次若不是厉景临跟随前来，或许这一百二十八具尸骨还要埋在冰冷的底下受蛇虫鼠蚁啃咬无数年。

  一滴无奈的泪水滑落，将她的悲伤显现得明明白白。

  “你在自责。”厉景临忽然站出，语气是肯定而非质问。

  只是她在自责什么？自责自己没能救下这一百多人？

  知道瞒不过他，年韶华微微颔首：“无数个家庭因此破碎，他们的家眷也失去了生存的能力。”

  厉景临认真看着她，坦然道：“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人心的贪婪。”

  “是吗？”年韶华转念一想，是啊，即使这件惨案前世就被爆出，她又能做什么？

  她重生回来的时间终究还是太晚了，知晓了却无力去拯救，岂不更加折磨人。

  “王爷，能不能向您借一万两？”她含着泪仰头道。

  星辰般的眸子蓄满泪水，绝美的容颜上结满愁绪。

  仿佛被雷电击中，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厉景临失去了反应。

  他的心为何会跳动得如此快？

  还有心口那阵阵酥麻感又是从何而来，是他病了么？

  见他没有反应，年韶华缓缓低头：“王爷若是不便，我找世子借也是一样。”

  她转身刚迈出一步，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扯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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