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梦


吃完浆果,江步月偏头看向谢席玉,“你要不要先睡一会儿,我帮你守着。”

  先前她发高烧,谢席玉想必是一整晚没睡,一直在守着她。

  谢席玉没有拒绝,指了指火堆道,“记得添柴,不要让它灭了,有情况叫我。”

  江步月点点头,就见谢席玉斜靠在后方的岩壁上,闭上了眼。

  这一晚注定不宁静,江步月看了眼依旧守在洞穴外的白狼,握紧了手中的树枝。

  谢席玉以为这一夜会和之前的千千万万个夜晚一样,不会那么轻易地睡着。

  自从母亲死的那一天后,他就留下了失眠的毛病。陆锦州这些年为他找过无数名声在外的大夫,却没有一个能治得好他,甚至连他失眠的原因都说不出来。

  想要睡着,就只能吃药,但今晚的情况肯定是不允许他吃药了。

  原本江步月问他要不要睡觉,他是想拒绝的,但是在外人面前,他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缺点,因此就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但今晚,不知是因为洞穴里燃烧着的火焰太过温暖,还是因为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过于动听。

  总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仅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梦,无数个埋藏于记忆深处的画面片段似潮水一般向他袭来。

  有关于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总是那么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层朦胧的泪笼罩住了一般。

  那时的靖北王府还不像现在这么冷清,虽然当时人也不多,但却处处透露出温馨。

  身着黑衣的男人右手执剑,身姿矫健,英气勃发,一套行云流水的招式下来,又以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做结尾。

  不远处的年轻妇人很是捧场地开始鼓掌,听到动静的男人转过身来,眼睛一亮,“你怎么在这儿?外面风大,小心吹坏了身子。”

  年轻妇人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吹坏。”

  她俯下身,捏了一把身边幼童的脸,“席玉吵着闹着要来看爹爹练剑,我只好带他来了。”

  男人爽朗一笑,揉了一把幼童的头发,“席玉也想习武吗?等你长大了,爹爹就教你。”

  谢席玉像是局外人一般,怔怔地看着三人,唤道,“爹,娘……”

  没有人应他,甚至没有人朝他看过来。

  男人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起幼童,直直地穿过他的身体,进屋了。

  谢席玉想跟着他们进去,但是等他打开门,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幻,他认出这是靖北王府的灵堂。

  空气中夹杂着纸钱焚烧过后的味道,四处都挂满了白幡,所有人都身着白衣,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悲伤。

  灵堂中间摆着三个棺材,年轻妇人正跪坐在其中一个的前面,谢席玉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绝望。

  幼童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娘,爹爹他……”

  他还没说完,身后的侍女就把他抱走了,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道,“殿下还没用早膳呢,我带殿下去用早膳好不好?”

  幼童沉默片刻,说好。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知道“死”的含义,但他更懂得在娘亲伤心的时候不要为她添乱。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被侍女牵着离开了。

  那条通往小厨房的路变得格外的长,似乎被罩上了一层薄雾,他们在雾气中慢慢走着,只能听见来来往往的下人微微抽泣的声音。

  幼童走了许久,有些走不动了,他抬起头,准备问问侍女姐姐什么时候能到。

  然而他发现一直牵着他的那个人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周围更是静得可怕,抽泣声,脚步声,说话声在这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雾。

  谢席玉沉默着跟在幼童身后,看着他茫然无措的表情,看着他不安地喊了几声娘亲,看着他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幼童突然撞上了一扇门,打开门,他闻到药香缭绕,身边的下人急急忙忙地走来走去,年轻妇人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

  幼童呆愣片刻,突然扑上去喊道,“娘!娘你怎么了!”

  大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年轻妇人,为难道,“夫人,这……”

  年轻妇人招了招手,示意他退下。

  她摸了摸幼童的脸颊,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席玉,娘可能不能陪你长大了。”

  幼童呆愣片刻,“娘,我不明白……”

  年轻妇人的眼中是化不开的哀愁,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又似乎没有。

  幼童喃喃道,“娘,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爹已经丢下他了,现在连娘也要丢下他吗?

  泪水终于从眼中滑落,女人不忍地别开眼,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随着这句话逐渐消散在空气中,眼前的场景陡然变幻。

  灵堂、白幡、经文、哭声……

  这一切又再次回到了靖北王府。

  短短一个月不到,靖北王府就又举办了一场丧事。

  幼童跪在棺椁前,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乌溜溜的眼睛像是两颗失去了光泽的玻璃珠。

  有人叹息,“小小年纪就接连丧父丧母,小世子还真是可怜。”

  有人嘲讽,“还小世子,靖北王已死,只留下一个幼童,以后京城中就没有什么靖北王府了。”

  有人安慰,“小世子一定要宽心,王爷王妃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人走茶凉,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小孩子。这些人来过,哭过,然后又走了,偌大的灵堂终究只剩下他一人。

  谢席玉和幼童一起跪下,给灵位磕了三个头,他回头看了跪得端正的幼童一眼,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灵堂外,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将一切都给吞噬,连骨头都不剩。

  这是京城,这是深宫,这更是战场。

  他侥幸从中活了下来,只有仇恨在驱使着他。

  被黑暗包裹住的一瞬间,谢席玉一下子醒了,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朝他探过来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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