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公羊墨林初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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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林对长离真人颇有好感。这位活了六十载的老道士,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锐利的气息,就像西关那头永不回头的老青牛,口含玄黄之气,身披彩霞,端庄的身份与油腔滑调的话语交织在一起,不协调中却又透出规矩。
这样的修行者最令人着迷。
司马种道:“周道长,今天不是解决我们恩怨的时候,况且当日我迷惑金墉百姓是受人所托。你要讨回公道,应该去找应该找的人。我和长离真人还有事要做,没空陪你在这里闲聊!”
这话随风飘散,墨林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司马种道,没有丝毫退缩的打算。
司马种道见他如此态度,冷哼一声,用力挥动衣袖:“无知的小辈,比你师父更让人讨厌一半!”
听到这话,墨林有了反应:“你说什么,你在哪儿见过我的师父?”
司马种道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皱紧眉头拉着长离真人匆匆离去,墨林无法阻止,只能看着这两个胡须飘飘的道士奔向文昇门。城门上守卫森严,一旦接近便是落入陷阱,然而墨林下山的目的之一就是寻找师父葛行间,得知线索后自然心生冲动。如果此刻不跟上去,待他们出了南关,再想找他们恐怕就如隔天涯!
于是,墨林眼神坚定,大步流星地追赶,青色道袍在夜风中鼓荡,衣袖和后摆拖出长长的影子。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某人如此奋力奔跑。
然而,无论他怎样努力,似乎都无法追上司马种道二人,他跑得越快,他们离他反而越远!
墨林渐渐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袖,心中不禁想起了他的老伙伴拐子马。
司马种道手中握着两张绘有玄武大将的黄符,口中念念有词,黄符遇风即燃。长离真人则从背后的竹匣中抽出麈尾扇风驱气。二人脚下升起缕缕烟雾,如云般缭绕,烟尘翻滚如长龙,直冲城门墙角。司马种道的道袍在风中飘扬,长髯随风舞动,长离真人拂须开道,步履轻盈如莲花碎步,但每一步移动,身体竟跃出三丈之遥!
“长离道长,我们走西南大道!”
“走升仙路,玄武开光,南方赤帝,龙蛇成象!”
两人相视大笑,回头看向已被远远抛在后面的墨林,笑容更加灿烂。墨林对他们使用的手段心知肚明,这就是道家的小左道——缩地成寸!
墨林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但并未感到太多的悲伤。他在不周山修炼多年,与墨旋一同修习的是自在的修行法门,从未涉足旁门左道和所谓的道术。他认为,虽然道术能办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但大多是自私自利的技巧,无助于拯救苍生,无益于境界提升,也无法真正体验人间烟火,还不如安睡千年。
因此,不论是墨林还是师弟墨旋,他们一向推崇诗书经义,从小研读道藏三千,涉猎百家之言,修习纵横之术。至于那些隐藏在天地间的道术,他们没有时间去学习,反倒是被禁止读书的道童渐离偷偷学了一些,但也仅限于下山砍柴速度快些,煮饭烧水火候控制得好些。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墨林并不认为自己真正是个道士。
他做不到一般道士能做的事,但他能做那些道士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此刻,他十分好奇,在陵阳城全城封闭十日后,这两位道士究竟会如何离开。虽然他未曾修习道术,但也明白那些传说中的神奇并非真实,无非是些提气轻身的功夫。文昇门的城墙如此高耸,任何道术都无法穿越。
想到这里,他又迈步走向文昇门。
司马种道站在城墙之下,手中握着一个大日罗盘仔细计算,长离真人在一旁显得有些焦虑。司马种道测算一阵后,抬头望着黑暗的城墙顶部,屏息静静地祈祷。然而,长离真人是个急性子,不断地询问各种问题。
“时辰到了吗?”
“已经到了!”
“公羊呢?”
“马上就来!”
墨林尚远,但城墙原本空荡的顶端突然出现一把玄青铁剑,插入墙体三分,震动嗡鸣。随后,一位同样身着青衫的年轻道士出现在城头。
道士轻轻用一只脚抵在剑柄上,铁剑停止了颤抖,只是稍微下沉。他随着剑势浮动,身体却像松树一样稳固。他的轻功显然已达到熟练的境地,站在剑尾,姿态优雅,如同鸿雁翩翩,龙蛇矫健!
他的背上背着七个剑匣,呈孔雀开屏状系在腰间,胸前挂着一只兽首玄黄铜镜,镜上饕餮吞云,下垂八卦道印。他手指间捏着风雷之力,腰间佩有鸿灵通宝四十九贯,辟邪红绳串联,尾端落入一只歪脖子的碧绿葫芦中,葫芦在风中摇晃作响,散发出陈年雄黄酒的香气。
“长离师叔祖,司马师叔在哪里?”他向下方轻声呼唤。
司马种道不愿惊动守卫,用手势在下面示意。上方的道士领会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然后从背后抽出六把剑,每把都与脚下的剑相同,都是玄青色,饰有八卦,剑尾有太极图。七把宝剑对应七个方位,最后一把挂在胸前的铜镜上,形成八卦八门的布局。
道士轻松地伸展双臂,踏着七星方位,玄青色的剑如同涟漪般波动,身体悬浮在空中,犹如大鹏展翅。手中的六把剑如同天女散花,铿锵有声地依次落在第一把玄青剑下方,排列成一行,如同南归的鸿雁,嗡鸣震颤,仿佛豪杰列队!
他踏剑而行,每一剑都像蜻蜓点水,轻轻下沉,然后高高跃起,仿佛蛟龙望月,也似青莲绽空。他在城墙上如壁虎般游走,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清影,翻转腾挪间展现出超凡脱俗的气息,宛如江湖中诗意的过客,又像是望断天涯的绝世隐者!
他在虚空中稳稳落地,激起一圈微尘,轻如棉絮,润物无声。然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而孤傲的妖异面孔,帅得无可挑剔。
来者眉毛浓密如云,眼神锐利如剑,眼中闪烁着青莲般的光芒,睫毛修长,鼻梁高挺,嘴角似刀,头戴麒麟紫金冠,插着鎏金云纹簪,身披锦缎青囊,脚踏祥云道履。见到长离真人,他立即倒头下拜,礼仪周全,态度恭敬。
“公羊千循参见长离师叔祖,司马师叔!”
长离的脸上掠过一丝喜悦,但看到城上的士兵,又有些忧虑:“我们快出城吧,陵阳不宜久留。你帮我们挡住后面的道士!”
说完,两人不再多言,依靠着公羊千循的剑向上攀爬。那七柄玄青色的宝剑不知如何炼制,坚韧无比,承受着压力却没有丝毫破损的迹象。司马种道跟在长离真人的后面,两人快速攀登,不久就到达了城头。
这里没有守卫,是城墙的一个盲点,平时也不会有人来巡逻,因为这里根本无法通行。只有公羊道士这样的高手,才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墨林并未接近城墙,只是远远地观察。公羊千循送走了两位师叔后,也准备乘剑返回。他回头看了看墨林,那个被长离师叔祖命令拦截的道士,心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讶。
他也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看着这个松垮垮的、与自己一样的青衫道士,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亲近感。
而且,他十分确定,这种感觉并非源自道教的同源关系。
他并不急于回去,而是向墨林走去。墨林的身份此刻十分敏感,青衫身影在树荫中若隐若现。公羊千循施展道术,瞬间接近墨林,如同鬼魅,又似神仙。
“你好,我是道门千字辈的大师兄公羊千循,道号公羊真君。你为何要跟踪我师叔祖?”
面对突然出现的公羊真君,墨林依旧从容不迫:“你好,我是道士墨林。我是否跟踪你,与你无关。我想问你,葛行间也是道门中人吗?”
“你说的是葛前辈?”公羊千循听到这话,眉毛微挑,语气中带着疑惑。
墨林闻言颇为欣喜,从公羊的话语中,他明显判断出葛行间与所谓的江湖道门有着深厚的渊源。他立刻回应:“当然,他是我的师父。请你告诉我,葛行间现在在哪里?”
“他是你的师父?”你确定你是葛者的弟子?你知道葛行间已经死了吗?”公羊千循闻言惊讶不已。
墨林听到这话,慵懒的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他在哪里去世的,这事我早有预感。我在不周山上挖过他的坟墓,里面没有他的遗体,但对我来说,他确实在我心里死过一次。”
这话再次让公羊千循震惊:“挖师父的坟墓,你这个弟子真是大逆不道!”
墨林:“这要看这道是谁的。难道你们道门的道就是道,我的道就不是道了吗?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道门的道理出了道门,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道无常态,水无定形,变化无常才是道的本质!”
这些话似乎触动了公羊的心弦,他微微一笑,又担心司马种道等人焦急,于是向墨林拱手告别,转身离去:“阁下说得有道理,但我劝你还是好好思考一下,是否你的道出现了问题。葛行间已经死去千年,哪里会有你这样年轻的弟子?”
这话更是离奇,墨林闻言也是一愣:“你在说什么,千年以前也有个名叫葛行间的道士吗?”
公羊千循依然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渐行渐远:“你因闭门不出而不识门老祖,这是你的过错。至于你的师父,如果真的存在,可能也只是假冒之人。你得亲自找到他,才能真正了解,司马师叔这次必须回道门,如果你想寻找道门,就到苍梧来找我吧。”
如果你想寻找道门,就到苍梧来找我吧。
墨林抚摩着青色长衫,傲然站立,看着公羊千循踏上飞剑,每上一层台阶就收回一把宝剑,瞬间人已登上城头,七把宝剑全部归鞘。不用猜也知道,他另一边会用同样的方法下城墙。
他在城墙上再次看向墨林,那个孤独的青衫道士在巨大的城墙下显得微不足道,随后身影渐渐消失。
深夜已至,宫殿大道上狼烟升起,四周雾气弥漫,道士裹紧身上的薄薄青衫,在朦胧中漫无目的地游走。谁知道转来转去,他又回到了邺王府前。
这并非不合理,毕竟当初从邺王府逃出,直奔南门的路上并无其他宫殿。但很明显,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墨林转身打了个哈欠,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巧合,当初甩开的那些士兵此刻就在不远处。然而,墨林从未打算真的当个逃犯,毕竟他确实与王妃共眠,虽然没有逾矩,但也应该有个合理的解决。
士兵们也发现了他,急匆匆地持着武器赶来,墨林举起手链示意他们:“各位不必费心了。”禁卫军:“不必不必,旁边就是侧门,道长请自行进入,邺王已经等你很久了!”
墨林微笑,点头示意。
在邺王府的暖阁中,一刻钟后,邺王与墨林隔着桌子相对。
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宫廷事件,邺王的脸色自然难以保持平静。墨林曾想象过重逢的场景,他知道此人不善言辞,但心里清楚自己与王妃之间并无瓜葛,因此可以坦然面对。
然而,邺王面色严峻,无法揣测他心中所想:“道长,那天酒醉之后,我以为我们再也无缘相见!道长真是胆大包天,你现在还敢回来,这份胆识本王敬佩。”
墨林羞愧地笑了笑,毕竟自己理亏,表情还是相当谦逊,连半睁的眼睛都微微上扬:“我真的只是迷路乱走的,阁下过奖了。若是我能认清宫中的道路,我和阁下这辈子恐怕就各走各的了。”
邺王脸色更加冷峻:“这么说,你真的对我王妃轻薄了?”墨林闻言轻轻一笑,摇头未作多言,两人相视半晌,彼此都感到些许尴尬。
过了片刻,或许是觉得至少要给个交代,墨林清了清喉咙:“我是个道士,虽然也欣赏美色,但我知道分寸。我还年轻,不会考虑已婚人士。所以,您不必过于担忧。”
邺王轻轻挥手,说:“宣布此事是贺华黎的主意,我清楚他的意图,无非是想败坏我名声,对我争夺皇位不利。一个女子,对我来说确实无关紧要,就算道长对她轻薄,我也不会在意。如果道长因此感到内疚,我反而会觉得值得。”
墨林没料到邺王有这样的想法,微摇头道:“只有愚蠢的男人才会贬低自己的女人一无是处。”
“你不高兴了?我愿意如此,难道不行吗?”邺王瞪圆了虎目。
“你这样对待你的王妃,即使那天不是我,她最终也会离开你。因为你贬低的女人,遇到任何男人都会觉得相见恨晚,而你将成为她口中后悔不及的那个人。”
青衫道士从容说道,这些话是他师父在山中常醉酒时喃喃自语的。
邺王笑了笑:“女人对我来说只是权力的附属品,就算道长真的与她有染,对我也无妨。但面子问题,如果我不给天下一个交代,那就说不过去了。”
他起身,指向暖阁墙上北戎州的地图:“我可以不要女人,但我不能不要面子。现在天下大乱,可能没人关注我的面子,但我不能忽视。即使现在不说,将来天下太平时仍会被提及。所以,无论从情感还是道理,道长你都欠我一个人情。”
墨林拱手道:“那么殿下,你只能忍受了,因为我早就说过,你舍不得杀我。”
他咧嘴笑了,笑容灿烂如花。
邺王也被逗笑了:“不管你是帮我还是帮我的弟弟,我可以暂时放下。但我父母遭受的苦难,我也很想知道。”
墨林答道:“我会帮你调查,但你要帮我进入长乐仙宫。现在我是采花贼,是通缉犯,你要保证我在宫中畅通无阻。而且要查明先王的死因,必须再去紫宸国公的现场查看。”
邺王:“这没问题,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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