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墙，或许是人力在面对汹涌山洪的最后顽强。

  事实上，到最后，不管是龙舟还是重明，没有一个人最后选择离开。

  所有人，来的时候是多少人，现在就还有多少人。

  小两千人就那么站在堤坝之上，手牵着手，在他们身后还不断的有人将木桩或者铁棍打进土地之中，只为了在关键时刻给这些人墙提供一个支点。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山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没有指挥，却杂而不乱，所有人那么一言不发的往山上走着，他们的目光之中只有一道道略显削瘦，却显得无比高大的身影。

  直到最外围的人感觉空着的那个手中传来的温度时，这才逐渐有人反应过来。

  在一瞬间，包括叶明在内，他们只觉得，自己之前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救人者，人恒救之。

  自救者，终将无敌。

  “哈哈，如此，就让我们一起看看，究竟这老天能不能亡了滨唐！我华夏儿女，从未惧天，从不畏灾！”

  如果有人此时从上空往下俯视，就会发现，宽阔的堤坝之上，早就不再是稀稀拉拉的人群，而是无数人手牵着手，又组成的，更强大，更坚固的新坝。

  最前方是武警，在他们身后是叶明他们这些政府的干部，再往后是重明和龙舟的人，然后就是自发前来的滨唐百姓。

  汹涌的洪水，就像是一只只猛兽，不断的在冲击城池一般。

  那强绝的力道打在人身上生疼，叶明却硬是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惨叫出声。

  老天似乎很讨厌这种蝼蚁般的挑衅，原本的暴雨骤然变得更加爆裂，长空之上甚至还闪过了两道仿佛贯穿整个天地的惊雷。

  “轰……”

  山间最高处的堤坝骤然轰塌。

  决堤的洪水就像是一头庞大的猛犸象一般，从上方就那么俯冲而下，经过第二堤，第三堤……直到叶明他们所在的第九堤。

  “啪……”

  叶明感觉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又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农村的大铝锅盖，就那么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嘶……真疼啊！”

  叶明很想叫一声，好似叫出来就没那么疼了，可接连不断的水流却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坚持住，这算是一次泄洪，接下来我们的压力会小很多，我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郑巽手中抓着铁皮喇叭，嘶声呐喊着。这种时候，人不能没有希望。因为堤坝能不能守住的希望在人心。

  可就在郑巽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第二堤也是轰然而塌。

  又一只猛兽俯冲而下，长空之上，原本就极为耀眼的闪电，在一刻更是照亮了整个天地，也照亮了所有人脸上的恐惧和他们眼底的坚定。

  “横竖都是死，来呀，怕你吗？贼老天！”

  等到第二堤决堤所引起的洪水泄流逐渐平息下来，终于能够说话的李克疯狂的呐喊着。

  “就是！怕你妈，贼老天！”

  “艹，这次特么的别让老子活下来，要不未来的滨唐，一定会比以前更好。”

  “……”

  “叶明！”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邱月琴终于是下定了某种决定，转身看向近在咫尺的叶明。

  邱月琴松开叶明的手，心疼的摸了摸叶明被水流拍打的高高肿起的脸颊，声音不高，却极度坚定的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你做我邱月琴的男人！”

  另一边的朱芸同样是听到了邱月琴的言语，只不过她倒也不恼，相反还有些骄傲的笑道：“特么的，老娘看上的男人真特么吃香，连老邱这样的万年老修女都动了凡心。”

  “你可别拱火了！”叶明回头苦笑着瞪了一眼朱芸，最终也没有回应邱月琴。

  他知道邱月琴的意思，他们这些人能活下来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这种时候要是还藏着掖着，只怕有些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叶明没回应则是因为，他确实对邱月琴没有像对朱芸那般的喜欢和爱意。就算是之前有反应，那也是最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所以叶明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邱月琴看着叶明转过头，无所谓的笑了笑，再度牵起了这个男人的大手。

  她也只是想在还有机会的时候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至于叶明怎么想的，重要吗？不重要！她邱月琴这么些年也没个男人，不也一路走过来了？

  “咔嚓……”

  长空之上再度出现了一道道宛如银蛇般的耀目闪电。

  似乎是老天爷被这些人给彻底激怒了，原本就已经到了极限的大暴雨再度迅猛了几分。

  “轰……”

  第三堤决堤。

  “轰隆……”

  第四堤决堤。

  所有人就这么一步不退的在暴雨之中站了一晚上，甚至就连他们都不敢置信，人力居然真的可以违逆天地。

  便是所有人都早已疲惫不堪，可彼此间握着的手却更加用力了几分。

  “只要这第九堤不决堤，我们就……死战不退！”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说出话了，可他们的心里都还有着这样一个念头，一个绝不放弃的念头。

  天明时刻。

  第五堤决堤。

  这是第一道经过反复加固和加高的堤坝决堤，对于下边的人墙来说，这一次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次。

  只是第一次冲击，便是有不少人再也醒不过来了。可他们的手，却至死都没有松开。

  骤然升高的水位，直接没过了所有人的头顶，在这种情况下，这是绝对致命的。所有人都早已没有了闭气的力气。

  “呼……咳咳……咳咳咳……”

  水位降下来之后，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很难受，他们的口鼻甚至耳朵里都不断的有水流出。

  可他们毕竟还活着！

  若影若现的哭声响起，他们的亲人，就在他们身边的亲人，有很多都已经彻底的离开了他们。可就算是这样，他们都不敢松手，生怕只是一松手，自己的亲人就会随着水流归向大海，那个时候，便是连寻回尸体都怕是一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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