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双悬日月四【阳台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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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又回到了延禧宫茜竹殿,仍是凤尾森森,仍是龙吟细细,仍是她原本的那方净土。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不语泪先流。
帝玄烨有悫惠贵妃及各宫主位娘娘们服侍,颦如和子矝等人难得地回来歇息了。好累啊,真的好累,人累,心更累。如此惊天动地、石破天惊的变故,整个帝国,怕是都很累吧。这时节,还不知道她的魂牵梦系的江宁,该是何等的慌乱啊。
培茗悄声走了进来,看看左右无人,笑着回道:“小主,奴才一直想谢谢您呢。奴才兄长终于成家了,前日家里带信来,嫂子有喜了!都拖您的洪福,我们全家都供奉您呢!”
哦,颦如恍惚记起来,曾经,他曾说过他兄长要成家。她笑笑,“谢就不必了。只要过得好,过得开心,就好啊!”并随口问到:“你兄长叫什么?做什么营生?多大了?”“回主子问话。奴才兄长小名叫殷贵,小字锄药,比奴才大两岁,今年也快三十了,读过几年书,也考过秀才举人,只是家中贫困,无力再读下去了,只好给人家教私塾。”培茗急忙回复。
颦如听着,忽然福至心灵,何不以此来通达宫外的消息?于是轻声对培茗说:“我舅父现为江宁织造,属下正缺一职位,不知你兄长有意否?如有意,我写封信,你叫他带去,可好?”
培茗入宫多年何事不晓得?立刻明白颦如有收纳他为心腹之意,因着前次的恩情,并此次诱惑,立刻叩首到:“多谢主子抬举。小的全家愿意为主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正说着,宫门外主殿又传来痛哭之声。密贵人又在为十八阿哥之死哀痛不已。
塞外归来半月左右,帝玄烨即把诸王、贝勒等副都统以上大臣召到午门内,宣谕拘禁太子胤礽事情,并亲自撰写祭文,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将胤礽转移到咸安宫幽禁,之后又把此事颁告全国百姓知晓。算来,已经一个月多了,而密贵人的丧子之痛,痛断肝肠,还不知要到何日方可化解。
举国为着此事,俱都惴惴不安,后宫诸人,唯恐祸及己身,于是倒显得异常宁静。颦如无力亦无法化解别人的忧伤,只是渴望着把自己深深隐藏的好些再好些,离那是非远些再远些。
她仍旧喜欢沁芳园,那里,仍然能让她静下心来,写诗,做梦。
这日她正信步走来,因杜宇回宫去取手炉,只有红钰在身后跟着。
初冬的沁芳园阴冷异常,桃花桃树都在清冷中沉睡,她我紧紧裹着银白素缎冷蓝镶滚白绫棉褙子织锦缎斗篷,沿着石子甬道慢慢走向桃林深处,江南的桃花,是不是也都在梦中了?当日与若容哥哥不忍见桃花飘落满地,他们曾掘土为坟,制作花冢,将落花埋葬,他们做桃花诗,填桃花词,穿桃花串,饮桃花酒,如今这清冷寒宫,即便仍有桃花如许,葬花人又在何方?
兴之所致,她随口吟到: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亦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
忽然一个人影从旁边假山石中闪出,直愣愣地跪在她面前的小路上。
猛遭惊吓,她正待叫人,忽得发现,此处已是桃林尽出,离宫苑已经很远,即便真的呼叫,恐怕也没人能听到。而面前此人,阴冷的北风中只穿了件绣花旧毡斗篷,鬓发凌乱,赫然竟然是宛馨!
颦如大惊,赶紧闪身在一旁,对上次她的盛气凌人的侮辱仍心有余悸,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宛姐姐请起,折杀我了,有话好说啊!”
宛馨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扬起脸来,那张脸,没有了骄傲和霸气,没有了张狂和凌厉,披头散发,泪痕纵横,朱唇青紫,面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睛,燃烧着让人战栗的狂热和焦灼。她悲切地开口说:“颦妹妹……哦,不,熙主子,求求你,求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救救他吧!”
“救……救谁?我一个小女子,如何还有能力救人?”颦如困惑着。
“你能!只要你想,你一定能!你经常侍驾,一定有机会替他……替他美言几句啊!”宛馨依旧执着地叫着,仿佛颦如是她溺水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颦如一脸困惑,根本就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不懂,你要我救谁?美言什么?”她益发糊涂了。
红钰悄悄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说:“太子啊。那日,在这里……颦小主不记得了吗?”
是了,她想起来了,想起来那日的所有所有,想起来这些日子自从太子胤礽被废、移居咸安宫以来,她几乎就没有见到过宛馨。
不待她说出话来,宛馨似乎沉醉在自己的梦里,用那种如醉如痴的声音说:“我与他本是青梅竹马,我阿玛阿进泰原是太子府詹事,他自幼经常出入我家,我俩两小无猜,但是本朝制度旗女必得参加选秀方可婚嫁,我本宁死也不肯参选,他说,早晚有一天,他会入主紫禁城,我不过是早进来几天而已,何况我们满人规矩,父死,子可以续娶庶母的,他要我进来,等他。我等,我等啊等,等得被翻了牌子,等得被莫名其妙打掉了孩子,等得独居寒宫凄惨度日,我不怕,我都承受了,我知道他必不负我!我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阿玛和全家人被充发盛京,他被废掉爵位拘禁起来,我用了所有办法试图进咸安宫见见他,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亲人了,可是,我进不去,我连一面都见不到他!我没有办法见他,更没有办法救他!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不活着!” 宛馨旁若无人、激动热烈地说了这一长段话。
颦如望着宛馨,好久说不出话来,却原来,在她本以为肮脏不堪的外表下,居然是如此感天动地的恋情,宛馨,一个弱小女子,家破人亡,却为着心底所爱,甘愿赴汤蹈火。她听着听着,眼睛不由湿润了。
看到颦如的表情和缓了,宛馨又重重地磕起头来,她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吧!上次我也是怕消息走漏全为自保才出言不逊的!而今我再没有其他办法了,熙主子,求求你了!”
她感动,可是她亦无能为力啊,如许泥沼太过艰险,她还是不让自己深陷进去的好,于是颦如摇摇头,转身想走开,轻轻说:“宛姐姐所托非人了,小妹实在无能为力!”
“颦如,众所周知,曹家一向与太子胤礽来往密切,如太子无救,待当今万岁殡天后,无论哪个阿哥登基,曹家焉有不覆灭的道理?”宛馨恶狠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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