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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宅斗冠军


江南道,楚州,滨海县。

  焚琴听见街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回到小院中,对正在院子里练枪的章断秋道:“小姐,我们准备准备,时候差不多了。”

  这章断秋正是月无华挑来冒名顶替杨菀之的人。

  月无华挑人可不是乱挑的,章断秋和杨菀之年纪相仿,身世也相似,父母都是月家军的人,在和南诏的战争之中双双殉国。而章断秋则被送回了她的老家——她并非洛阳人,而是章家在荆州的一个旁支。一个孤女,带着一大笔抚恤金,孤身回到老家,势必面临一系列人心的考验。但章断秋在老家一步一步,斗叔伯婶娘、斗兄弟姊妹,不仅守住了父母留下的遗产,最后硬是在重重阻碍之下进了月家军的征兵名册。

  这个章断秋,是个不折不扣的宅斗冠军。

  只是遗憾的是,月槐岚顾虑她父母已经为国捐躯,如今月家军仍在征战,不想章断秋也陷入危险,私自将章断秋从西南月家军调到了洛阳章晚规的手下。月无华也正是以进月家军为条件,才让这位宅斗冠军心甘情愿来楚州。

  这边焚琴和章断秋正在收着东西呢,杨菀之的大伯风风火火地上门了:“菀菀,今日你伯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酿蟹,喊你去我家吃饭呢。”

  焚琴和章断秋对视一眼,果然,该来的一点都少不了。

  滨海县是个和维扬县差不多大的小县城,来滨海县以后,焚琴和章断秋从邻里间的口中听到了杨冰的前半生。

  杨冰是杨家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杨冰的生母在生第四胎的时候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结果老杨头没两年又娶了个续弦,又生了两儿一女。杨菀之的大伯杨雪年长杨冰两岁,在生母过世时正要参加府试,而杨冰那时还只通过了县试。哥哥要读书,弟弟要开蒙,爹还想娶续弦,娘下葬又花了一大笔钱。十四岁的杨冰放弃了科举之路。他从小就喜欢玩木头,索性拜了楚州府城一个匠人做师父,学大木作,学徒包吃住,一个月还有一百文的工钱。杨冰确实有这个天赋,十八岁的时候出师,四处做活,已经能养活一家人的开销。

  杨雪娶妻的钱,都是杨冰出的。

  而杨冰,却是到了二十四岁,还是孤家寡人。直到他遇见了人生中的贵人。

  齐雯的父亲在楚州府城做吏曹,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见楚州营造司那样叫杨冰的工役竟然画得一手好图纸,他惊讶地问杨冰师有这等才干为什么只是做一个工役,杨冰却说自己只是个木匠,这冬官之术,是他偷师了营造司工曹得来的。齐吏曹大为欣赏,当即举荐杨冰为盐都县营造司的工曹。而杨冰也因此认识了齐雯,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但齐吏曹很快发现,杨冰的身后,有一个吸血的杨家。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女儿以后要嫁给一个带着一家子拖累的人,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齐雯可以嫁给杨冰,但他会给杨冰一封维扬县营造司的推荐信,杨冰必须离开楚州。

  出乎意料的是,杨冰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去了维扬县的杨冰,很快就有了杨菀之。有了女儿以后,杨冰就没有再往楚州寄过钱。当年杨菀之发给杨家的报丧信,杨家人收到了。但老杨头本就对杨冰这么多年没补贴过家里有怨气,续弦也不想养两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孩,便索性当做从没收到过那封报丧信一样。

  而杨雪娶的这个媳妇也是个爱见风使舵的,章断秋和焚琴最初来的时候,这位大伯娘听闻杨菀之在京中做官,一面酸溜溜地说了好些女子无才是德的怪话,一面又问杨菀之手上有无举荐名额,要杨菀之帮衬一下自己的“亲人”(也就是她的两个好儿子),还明里暗里打听杨菀之月俸多少、积蓄几何。

  章断秋嫌烦,假装自己已经完全信任这个大伯娘,拉着大伯娘的手哭诉自己原本正得圣人重用,是得罪了太子才被放回家丁忧的。果然,这大伯娘立马变脸,没两天就和焚琴二人说,他们家都是儿子,没有姐妹,焚琴二人住在他家院子里不方便,把焚琴二人赶去老宅一个破破烂烂的客院里。

  而刚好,大伯杨雪和三叔杨雨不想贴钱给继母和那个跟杨菀之差不多大、还在学堂里的小叔叔,章断秋直接一招挑拨离间,这杨家,直接就把原配生的这三家都给分出去了。而杨菀之一家,因为只有一个女儿,用大伯娘的话来说,在杨家,女儿连家谱都上不了,有什么好分的?因此虽然家分掉了,但什么东西都没有分给杨菀之。

  这件事情,章断秋已经差人和大兴沟通过了,杨菀之对这群素未谋面的亲人没有一点感情,也不稀罕老家的那些东西,便作罢了。只是如此一来,好像让大伯娘产生了一些她们很好拿捏的误解。

  分家后,章断秋和焚琴二人直接在外面租了个小院,也不住在杨家了,但大伯娘又到处和人说杨菀之她爹有了老婆就忘了爹娘兄弟,杨菀之这个孙女也不孝顺,做了京官都不告诉家里人,有钱也不孝敬祖父祖母,自己在外面租院子一年要六七两,但是回来以后一文没有给过杨家。

  结果章断秋直接站在院子门口丢了一锭银子到大伯娘的脚下,开口道:“大伯娘这是说什么话,本官心善,在外遇见叫花子讨钱都是会给的。你不开口,本官不知道你要呢。倒是没想到区区六七两银子,在大伯娘眼里这么值钱。”

  大伯娘一脸菜色,弯腰去捡那银子,结果章断秋一脚把那锭银子踩进了泥里:“哎呀,大伯娘,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我连家谱都没上,我是杨家的人吗?”

  杨菀之现在手里的这一手牌,可比她当年要好多了。杨菀之背后有月无华撑腰,而焚琴是郡主府出身,也多少沾点持国公的光,章断秋可不想忍、也没必要忍。在她看来,杨菀之在大兴虽然处处受制,但在这小小的滨海县,随便拉出一座靠山来,对于杨家都是灭顶之灾。

  而如今,她妹子成了皇女,章断秋借着她的身份,可是要杀疯了。

  现在这大伯娘又厚着脸皮上门请她吃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章断秋能不清楚?

  本想着推掉算了,但再一想,这事儿不弄干净,日后还有的是麻烦。况且,原本帮杨菀之这个忙,是月无华有交换,但如今辛温平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她送佛送到西,相当于卖了二皇女一个面子。章断秋轻笑一声道:“看我晚上心情如何。”

  “哎,菀菀,大伯知道,你大伯娘这人呢,眼皮子浅,有点贪财,之前得罪过你。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能原谅大伯娘,大伯就放心了。”杨雪对章断秋说,“你爹以前最在乎的就是我们这些兄弟,你可不能辜负你爹爹!”

  这话让章断秋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甚至有些作呕。这熟悉的场景不由让她想起自己过去的那些经历。因为她深知父母双亡之后的那种迷茫,那种渴望有人依靠的感觉,而回到家乡后等待着她的只有那群如吸血鬼般贪婪的亲戚们罢了。

  然而面对眼前这个虚伪至极之人,她只是面带笑容但眼神冷漠地开口询问道:“我爹爹生前对各位叔叔伯伯可谓极其重视,大伯是否也如同我爹爹对待你们一般珍视他呢?”

  听到这番话后的杨雪急忙回应道:“当然在乎啊!菀菀啊,你当时年龄尚小又不懂得如何写信,所以极有可能将报丧的信件写错地址以至于我们未能成功接收呐。要不是此次你返回家乡,作为长兄的我都无从知晓原来二弟已然离开人世如此之久矣!实在令我痛心疾首、悲痛欲绝啊!”

  巧言令色。

  章断秋心中冷笑道。

  她和焚琴二人略微收拾了一下。原本杨菀之就是个物欲很低的人,章断秋和焚琴亦然。只要大兴那边传了信过来,她们随时可以离开。

  但在那之前,她们得将杨家这些人解决掉。

  二人不紧不慢地前往杨家大房的院子。

  老杨头一死,在章断秋的挑拨下,杨家很快就分家了。而今天,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做局的是杨家的大伯,杨家的人却全都来了。就连杨家那个出嫁的姑姑也带着她儿子来了。

  大伯娘一见到章断秋,立马上前拉住章断秋道:“菀菀,你终于来了,可叫大伯娘好等!”

  章断秋含笑着拂开大伯娘的手,自顾自地坐上留给她的首座:“都分了家的一大家子,还能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可真是不容易。”

  焚琴也大大方方地在桌上坐下。刚来楚州的时候,杨家人觉得她不过是个丫鬟,给她摆了不少脸色,但一次都没在焚琴这边落着好。

  像是听不懂章断秋的言外之意,大伯娘讪笑道:“哎呀,这不是想着菀菀你快要回京城了吗,这楚州到大兴也挺远的,一家人送送你。”

  “是啊。”三叔杨雨也立马开口,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儿子杨宏,“你们主仆二人都是女子,就这么上路未免有些太不安全,宏哥儿身强体壮的,跟你们一起去,还能保护你们,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放心!”

  “唉对对,你大堂哥和二堂哥也可以去,多个人,安全!”大伯娘也连忙插嘴。

  姑姑杨云见状也开口道:“菀菀,你看你,都十八岁了还没议亲。这个外人到底不如自家人的,你看我家的冯师儒,今年也考中秀才了,你们又是表姐弟,多合适!”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要将杨菀之的一辈子都安排了。一会儿又是要回京以后给护送她的表哥们安排工作,一会儿又是推荐她“未来夫婿”进太学,杨家人坐在饭桌上直接做起了美梦,章断秋置若罔闻,大口吃着酿蟹。

  等到杨家人终于做完梦了,章断秋抬眼,开口道:“诸位可真是天真,我若是你们,绝对不会去大兴往圣人跟前凑。”

  “你这是什么话?”大伯娘不认同道,“你是二皇女的养姐,圣人不感谢我们杨家替她养女儿?怎么也得给我们一些好处吧?”

  章断秋笑了:“大伯娘这话说的,自己都不嫌害臊。”

  焚琴摇了摇头,接茬道:“诸位怕是不知,圣人最是护短的,若是让圣人知道当年杨工曹死后你们对二皇女不闻不问,不治你们一个株连九族,那都是看在我家大人的面子!我若是你们啊,就老老实实在楚州待着,在家里好好祈祷圣人不要想起来这一茬!”

  “你这丫鬟乱说什么,多大一点事,哪有那么严重?”杨云立马变了脸色。

  焚琴却冷笑一声,大声道:“我早就说过,跟着大人之前,我是太合公主的贴身婢女!太合公主是圣人的亲侄女儿,以前就像圣人的女儿一样,我见圣人的次数比你们见着楚州府的府尹还多!你们觉得是我了解圣人,还是你们了解圣人?”

  “这事儿,菀菀不说,二皇女不说,圣人、圣人怎么可能知道……”杨雪给焚琴说的心里也发毛。

  章断秋却是平静地喝了一口茶:“大伯可想过,你们的报丧信是寄给维扬县的,根本没送到我手里,为什么圣人却能知道祖父死了,让我回乡丁忧?”

  “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章断秋恐吓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圣人想知道却没法知道的事情。你们一群平头百姓,想用什么去包住这件事?”

  “我们……”

  确实,杨家人到底是白身,别说圣人了,见到县令都要怵一下。章断秋和焚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杨家人冷汗直冒,好像下一秒,就惹怒了圣人,就会被满门抄斩。

  当然,一开始杨雨和杨云都不信,还缠着章断秋说些什么,焚琴直接讲述了一番圣人在大兴如何手刃黎氏宗族,尸山血海,血雨腥风,就连自己亲女儿死在自己面前,脸上都没有一丝波澜。其中当然有夸大成分,但毕竟大部分的事件,焚琴都亲历过,添油加醋,吓得那个继祖母捂着胸口说要回家,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临走时,章断秋好心提醒,如果杨家人去了大兴,很可能有去无回。

  这是真的好心。

  她感觉,就以她表哥的作风,若是表哥铁了心要护着这个杨大人,杨家人怕是连楚州城的门都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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