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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如何释怀


杨菀之被打了十个大板之后,反反复复烧了十天,在床上时醒时睡。大夫说杨菀之挨板子前一整夜没有阖眼,淋着大雨赶夜路,而且葵水还在身上,就是小钢人,这一打也要给打垮掉。

  戴泽杰和钱盎二人也在床上趴了足足两天,赵学明因为郑礼顾着他是有品阶在身,没挨板子,说是要上报天官处置,但也没有后续了。这一下倒是更让人确信郑世成背后有大猫腻。而闻县丞那边倒是查了王逢失踪案,只是找了三五天,最后还是定性为畏罪潜逃,郡里发了通缉令,四处张贴。

  赵学明气不过,往扬州道递了帖子,结果石沉大海。扬州司徒使何谓樘早年也是冬官出身,为人刚正,在大兴城共事时同赵学明也有三五交情,赵学明心知何谓樘不会坐视不管,只可能是那封帖子根本没有递到何谓樘眼前。于是这厢赵学明直接亲自杀到扬州准备向何谓樘好好告上一状,谁料还未出广陵郡就遇着绿林劫道,赵学明被打折了两腿扔在官道旁,若不是闻县丞“刚好”公干路过,“救下”了赵学明,赵学明怕是要被林子里的狼叼了去。

  这下可好了,告状不成,营造司一个个都带了伤,闻县丞“体恤”营造司,着郡里重新提了个工曹“代管”。而新工曹一上任,就以杨菀之制图过失、女子难堪营造大任为由,剥了杨菀之的职。而杨菀之彼时还在伤口感染后的反复高热中,辛温平是气也不行、悲也不行。大夫每次来都劝辛温平做好准备,辛温平起初还会哭,渐渐地,眼泪被浓浓的恨意所取代,她望着盒子里的荷包,心下暗暗做了决断。

  杨菀之在鬼门关挣扎的这十天,一次次地梦见柳梓唐,各种各样的,笑着的,垂着眼的,愠怒的。每次挣扎着醒来,看见窗前憔悴的辛温平,心中都一阵酸涩。几个月前她还幻想着美好的生活,如今爱人没有了,谋生的差事也没有了,只有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陪着。只是还能陪多久呢?如果自己就这么一病不起,或许,回大兴城才是辛温平正确的选择。

  她趁着难得的清醒喊来辛温平,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碎银子都交给她,然后道:“平儿,阿姊若是挺不过这关,你便把维扬县的房子卖了,去大兴城。”

  辛温平把碎银子塞回杨菀之手里,道:“阿姊不会有事的,平儿已经找了县里最好的大夫。”

  “傻妹妹。”杨菀之苦笑着把柳梓唐送的那支簪子放在辛温平手中,“阿姊也想一直护着你,可阿姊也怕自己护不了你了。大兴城的水太深,你一人阿姊也不放心,若我真的挨不过去,你便拿着这个去求柳郎帮你。你身份贵重,在大兴城却无亲信,柳郎是有真才学的,以他的智谋,护你一个公主自是护得的。你且同他说,阿姊已经欠了他太多,最后再自私一回吧。若要还债,便只能下辈子还他了。”

  “阿姊!你休要胡说!”辛温平冷声道,“你哪里欠了他的?他若是和闻亭静成亲了,又哪会看顾我?你如今这样肯定也有闻家的手笔。你不护着我,谁来护我?阿姊你不准死!”

  但杨菀之当天下午还是再度发起了高热,万幸的是,白氏到底心善。她因着柳杨二人的婚事一直心中有愧,又是看着杨菀之长大的,见杨菀之迟迟不好,偷偷托人去邻郡请了个大夫,正巧赶上了杨菀之发热。那邻郡里的大夫会针灸,一副银针再加上几剂猛药,竟真的将杨菀之的命又吊回来了。当夜杨菀之就退了烧,不久就转醒了。只是这一来一回杨菀之受了大罪,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

  只不过如此一来,杨菀之对柳家的感情又复杂了。要说怨,也总归是会怨的;但柳氏母子又三番两次救她,她也不知自己该怎么怨,怨谁。

  白氏替杨菀之求医的事情到底瞒不过闻亭静。若说杨菀之出事,闻亭静心里倒是颇为快意,但到底没想着她死。毕竟闻亭静心里清楚,杨菀之活着,柳梓唐兴许慢慢就忘掉了。但如果杨菀之死了,自己可就一辈子都越不过去了。

  只是这没死是一回事,被自己未来的婆母救了又是一回事。虽说女子与婆母不穆也不是稀罕事,但落在自己身上还是觉得怪恶心。闻亭静扭头就去柳屠夫那里哭了一通,说未来婆母似乎不喜欢她,自己没有福分做柳家儿媳。回家后柳屠夫和白氏吵了个不可开交,白氏气得要同柳屠夫和离,还是柳梓唐出嫁了的姐姐赶来劝了一番才劝好。柳家的种种辛温平看在眼里,却也什么都没有告诉杨菀之。杨菀之没了差事,也没什么力气,每日就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画点木雕的样,想着往后怎么养家糊口。  林婶倒是每天来看她,给她做好吃好喝的,然后坐在她床前就是哭。

  林婶是个寡妇,丈夫早些年也是营造司的,只是林婶的丈夫属于虞部,管矿野山泽,一次勘采矿井的时候遇到了矿难,早杨冰两年去了。林婶有一儿一女,守寡之后自己在维扬县开了一家早餐铺子,加上丈夫的抚恤金,也把儿女拉扯大了。说起来林婶和杨冰一对寡妇鳏夫,又是邻居,两人差点就成了一家,谁料没好一阵,杨冰也死了。这下林婶可是再找不到别人了,县里都说林婶命硬,有一个男人克死一个男人,算是落了个坏名声。但林婶心善,杨冰死后还顾念着杨氏姊妹,甚至提出来收养二人。只是杨菀之知晓了妹妹的身份,又是个独立有主见的,最终还是拒绝了林婶的好意。但林婶这么些年还是一直在帮衬姊妹二人。

  “菀菀,婶子知道你难受,这是婶子煲了好久的鸡汤,多少喝点吧。你瞧瞧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姑娘家家的要胖一些才好看。”林婶端着鸡汤劝道。

  杨菀之前一阵差点死了,现在胃口也就那样,但林婶都这么开口了,她自然不好拂了林婶的好意,将那鸡汤硬着头皮塞了下去。林婶这厢唉声叹气着,辛温平也散学归家了。正听林婶子在那边念叨:“你说这闻县丞,平日里都说他是个会为老百姓办事儿的,怎么这么个样子!”

  “林婶子此言差矣。”辛温平冷笑道,“这闻至焕的手上可是一点脏都没沾。”

  “菀菀都被打成这样了!”林婶子说着又哭起来。

  “是啊,可是打阿姊的是郑郡守,罚营造司的也是郑郡守。相反,闻县丞所作一切都是公事公办:王逢失踪了,他便装模作样去找;念寺桥出事了,他第一时间赶到村里主持工作;他处置不了营造司,就让郡守来处置;甚至,赵大人出事还是他出手相救……而且就算是郑郡守,也是师出有名。念寺桥垮塌是实,王逢失踪也是实,寺下村村民来堂前告的是营造司不是郑世成,在他人眼里那错的就是营造司,郑世成也成了一个受害者了。”辛温平越说,语气越凉。阿姊卧病的这些日子里,她日夜地想,把这件事掰开来、揉碎了,想得清清楚楚,却不知何处是解法。要想证明营造司无罪,最好的方法是能找到那些村民,让他们承认自己做了伪证。只是他们能抛了丧亲的仇恨和郑世成站在同一战线,要么是被威逼、要么是被利诱。辛温平以为后者可能性更多,或两者兼得。显然以营造司的手腕是做不到策反他们的。

  不说别的,郑郡守判下来每人一百两的抚恤银,对于在田里刨食的村民来说是何其庞大的一笔巨款!一百两是什么概念呢?一百两可以够一家人在维扬县坐吃山空吃个十年。

  在这样的利益面前,有谁会去纠结害死那些工役的究竟是郑世成还是营造司呢?郑世成和他们在一个村,如果没有这笔赔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撕破了脸一家人没法再在村子里混;而营造司他们不熟,得罪了也不会再有交集,还能得一笔巨额赔款。这买卖哪个更划算,一目了然。

  听辛温平这么一掰扯,林婶哭得更厉害了,拉着杨菀之嚎啕道:“我苦命的丫头唉……我苦命的……”

  杨菀之满头黑线,她怀疑林婶再哭下去,不知情的邻居要来给她送纸花了。

  “别哭了林婶。”杨菀之叹了一口气,“闻县丞就是个高明的小人,我们能耐他何?如今看来郑世成和郑郡守官绅勾结,我们营造司只能忍气吞声了。”

  “你们真是……哎呀老实人被欺负啊……”林婶说着又哭了起来。

  “确实是如此,闻县丞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在百姓面前,恶人让营造司和郡守当了,自己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好官。”辛温平分析道,“赵大人为人刚直,但是过刚易折,他以为一切但凭法理总能得一个公正,可谁料人家根本不讲法理,也不给他讲法理的机会。”

  辛温平接着说:“如此看来,广陵郡和维扬县的繁荣,都不过是梦幻泡影。只要有给上司顶罪的人,他们就永远是为民着想的父母官。百姓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能看见他们给百姓看见的东西。至于营造司,冬官在六官中地位最低,好拿捏不说,平日里累死累活的,百姓过桥走路时不念着是谁修的这桥、造的这路,一旦桥塌了路毁了,就全都怪到营造司头上……”

  “可以了。”杨菀之打住了辛温平的话头,“修桥造路是营造司分内之事,若是出了问题,也该担责的。”

  “可这事情不该营造司全权承担呀!”辛温平愤愤道,“阿姊你们的图纸明明没有问题,是郑世成他们营造的时候没有按照图纸来,为什么要你们担责?郑世成做了手脚让王逢失踪,雨夜赶工也是他的主意,那十三条人命为什么要你们担责?非要追究的话,营造司只有监工不利这一条,但这也是因为有郑世成在捣乱!不管怎么样,阿姊这顿板子都打得冤!”

  “遇上这种事情,只能说是阿姊命里有这一劫。”杨菀之叹气道。

  “唉,当年你周叔在虞部也是这样的。”林婶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累死累活的是你们,最后那些政绩是算在县太爷头上。活着当牛做马也就罢了,死了也不过就几十两银子打发了。到底还是乌纱帽好戴!我日后定叫周子煦也考个地官去,无论如何是做不得这下下等的冬官!”

  周子煦是林婶的儿子,今年十七,也正是科考的年纪。

  “冬官也没有那么不堪……”杨菀之弱弱地申辩了一句,想了想,也没有再说下去。罢了,多说无益。

  “菀菀啊,等你好了,也别再干这劳命的贱活了。你和婶子一起开小饭馆,一样能赚钱!我跟你讲,这给自己干活和给别人干活可是不一样的!你啊,这一阵好好想清楚!”林婶拉着杨菀之的手劝道,“时候不早了,婶子先回去了,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们找婶子啊!”

  送走了林婶,杨菀之也有些累了,辛温平心里有了些打算,林婶子的话她也听了些进去:“阿姊,我觉得林婶子说得也有道理。我们把这木工摊子重新摆起来,人活着有手有脚的总不至于饿死。我最近也接了些抄书的活计,一个月也能抄个一两银子。”她其实想说自己要不就不去县学了,但想来阿姊不会同意,自己也觉得不妥。眼下,如果不去大兴城,那县学算是她姊妹二人日后翻身的唯一途径了。

  杨菀之闭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平儿。”

  “怎么了?”

  “你出生那年我三岁,但也有了记忆。那年广陵郡下了好大的雪,一场雪灾闹得周边百姓流离失所,大雪压垮了许多村房。那年阿爹在维扬县郊修了很多棚子,为百姓遮风避雪。”杨菀之缓缓说道,“开春雪霁时,好多人上门感谢阿爹,说阿爹是菩萨。但阿爹又很快投入了村居的修缮中。那年的春麦收成特别好,收麦时百姓送来的麦秸把营造司的庭院都堆满了。也是从那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也要做一个和阿爹一样的冬官。”

  杨菀之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爹和我说,冬官司营造、行矿冶,为天下人驱酷暑避严冬,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不再有人露宿街头——这是阿爹一生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平儿,你叫我如何释怀?”

  微弱的烛光跳动,映出杨菀之眼里闪动的泪花,辛温平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阿姊……”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杨菀之轻轻摇了摇头。

  辛温平默然,起身进了书房。

  她没有阿姊和阿爹那么大的胸襟,她只想护住她唯一的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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