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寄秋怪异的不安感也就持续了一个晚上而已，到了第二天，一切又恢复正常。日出之后，两人花费了整个白天的时间，对山头进行了地毯式的仔细搜寻。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尽管玲云筱并非专业的军人，但她仍信心满满地表示，在这座山林中，任何细微的异常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如此一来，李寄秋也开始怀疑自己昨晚或许只是过于敏感，神经紧张罢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决定提高警惕，这段时间就暂时不出远门了，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巡视山林。晚上，他们依旧采取轮流守夜的方式，力求最大限度地避免任何意外情况的发生。

至于食物方面完全不必担心。即便不考虑罐头等应急食品，他们所储备的干粮、蔬菜和肉干也足够支撑三个月之久。此外，旁边的鸡笼每天还能产出至少四五只鸡蛋。

然而这样一来，他们就错过了三天后周日的集市。玲云筱心心念念的买狗计划，也因此不得不推迟大半个月，直到下一个集市日再做打算。

平淡无奇的日子，就像小屋旁潺潺流淌的溪水。不知不觉间，十八天悄然流逝，又迎来了半个月一次的集市日。

玲云筱早早就起了床开始收拾东西，等到李寄秋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时，对方已经把今天要出售的所有货品都准备妥当了。

一如既往，他们这次的主要商品依旧是配制好的草药，还附带着一些兔子皮毛以及一张獾皮。按照以往集市的交易行情估算，这些货物出手后，足够换回十条小狗。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懈怠了，早上七点了才睡醒。”玲云筱坐到床边，调侃起了同伴，“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六点之前就自然醒了，那时候想让你多睡会儿都难呢。”

李寄秋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毕竟我的适应能力很强啊，现在家里这么舒服，自然就放松下来了。以前不上班的休息日，我可是一觉能睡到十一点呢。”

听到对方这么说，玲云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很高兴你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刚住进来那会儿，我还一直担心你过不惯这种生活呢。”

“那有什么过不惯的。”李寄秋翻身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感慨地说道，“三年雾灾以来，我经历了太多太多。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躺在家里的床上睡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那就好。”玲云筱站起身，满脸期待地说道，“快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好去集市。不知道那位卖狗的大叔今天会不会来……如果他没来，咱们还得赶紧去另一个镇子的市场看看呢。”

李寄秋一边喝着生菜鸡蛋粥，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今天的计划。首先，要卖掉手中的货物，然后根据情况买一只或者两只小狗。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找人打听一下北方的情况，以及寒潮是否已经影响到了岭右省。

两人在回狼山已经居住了四个月。据玲云筱观察，这四个月来，气温与往年同期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略微低了一点点，但目前来看，这种变化对生活的影响并不大。

难道他们真的如此幸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寒潮与灰雾的威胁吗？

前段时间晚上那种怪异的不安感让李寄秋始终耿耿于怀，虽然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但他思来想去，依然觉得那应该不是自己太过神经质。

因此，今天去集市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多打听一些各方面的消息。

吃过早餐后，两人沿着早已熟稔于心的山路下了山，随后驾驶着电摩朝三十公里外的小镇进发。

他们前往的镇子依桂江而建，过去是个颇受欢迎的旅游景点。雾灾发生后，因为可以捕鱼维生，再加上地处交通枢纽，这里的居民数量甚至超过了灾前。两人都一致认为，如果附近地区爆发灰雾，以那座镇子的人口密度肯定第一个倒大霉。

六月的桂州，天空湛蓝如洗，澄澈万里，只有少许几朵白云悠悠飘荡着。两岸群峰在明媚的阳光映照下，轮廓愈发清晰，它们像一群身着绿装的巨人般屹立不倒，守护着这片灵秀之地。

碧绿的江水犹如一条蜿蜒流动的翡翠丝带，江底的石子与摇曳的水草都清晰可见。微风轻拂，水面荡起层层细腻的涟漪，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宛如繁星洒落人间。

桂州的山水在不同的季节展现出了各不相同的美感，李寄秋简直百看不厌，心中不由得又骂起了八千万年前自己遇到的无良旅行社。这么好的地方，都让那些该死的奸商给坑得名声败坏了。

“我突然想起来，在古代......我是说八千万年前的古代，有一首很有名的诗，专门描绘桂州山水的。”通过对讲机，李寄秋与同伴闲聊起来，“你想听吗？”

“说说看！但先不要解释，我猜一猜是什么意思。”

“苍苍森八桂，兹地在湘南。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

李寄秋说完后，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玲云筱率先开口问道，“后面呢？这首诗应该不止这四句吧？”

“……你怎么知道后面还有内容？”李寄秋有些震惊，因为这首诗的确还有后续四句，但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原本打算直接就此略过不提。

“咱俩认识这么久，你以为聊天时自己给我念过多少首诗啊？虽然具体原因说不上来，但我就是感觉这首诗还没结束。应该是……还有四句，对吧？”

玲云筱自得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李寄秋仿佛能想象到对方那得意洋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的模样。

“你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上学时的学霸卷王，就算后来选了理科，文科功底也依然扎实。”李寄秋发自肺腑地赞叹道，“说得一点没错，后面确实还有四句，只是我给忘了。”

“前面这四句就是赞颂桂州山水的吧？确实写得很美......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哇，就这十个字，太绝了......为什么八千万年后没有这么厉害的诗人啊......”

玲云筱自言自语般地赞不绝口，这二十个字让她琢磨了整整一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小镇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然而，走在前面的李寄秋却敏锐地察觉到，镇子的情况似乎有些异样。

他立刻捏住电摩刹车，车身一个急摆，稳稳横在了路中央。然后又通过对讲机告知了后方的同伴，“停车，小镇有点不对劲。”

玲云筱在远处及时刹住了车，凭借着更好的视力，她也察觉到了前方镇子的情况有些异常。

李寄秋扯下自动步枪上的黑布，以电摩作为掩护躲在其后，随后拿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朝着小镇的方向仔细观察起来。

今天明明是热闹的赶集日，往常这时候，小镇上早已人头攒动，喧闹声此起彼伏了。可眼下是怎么回事？别说是熙熙攘攘的集市了，放眼望去，整个小镇一片死寂，愣是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难道是被隐形灰雾袭击了？李寄秋心下一凛，瞬间绷紧神经，全神贯注地感知起来。然而，周遭的一切都平静如常，并未发现丝毫异样。

难不成是遭强盗洗劫了？可放眼望去，镇子里的街道平整干净，不见杂物散落，丝毫没有打斗、劫掠后的狼藉模样。

再说了，李寄秋记得很清楚，这小镇的护卫队装备精良，半数以上的队员都配备着长枪，火力不容小觑。而且，镇中还修筑了类似坞堡的小型堡垒，自保绝对绰绰有余。

玲云筱猫着腰，一路小跑赶了过来，脸上满是疑惑与紧张交织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我仔细看了半天，结果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人都跑哪儿去了？”

“我也不清楚，什么都没发现。”李寄秋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边说着边抬头向四周张望，随后看向同伴询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地势稍高些的地方？视野开阔了，说不定能看出点名堂。”

在玲云筱的带领下，两人沿着曲折的山路爬上了县道旁的小山。不多时便登上了半山腰，然后又找到了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居高临下，正好将整个小镇尽收眼底。

李寄秋站在半山腰俯瞰着小镇，这一眼望去，他愈发地胆战心惊了。

从半山腰望去，整座镇子仿若被遗弃的空城，寂静得可怕，丝毫不见平日里的烟火生气。不过，倒也并非全然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有几条狗慢悠悠地晃荡着，还有十几只鸡在街边踱步、啄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与周围死寂的环境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时候应该会有许多其他地方的人赶来小镇参加集市。但两人仔细观察了半天，通往镇子的条条道路皆空空荡荡，不见行人匆匆的身影。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寄秋眉头紧锁，心中那股疑惑与不安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在他俩闭关自守的这十八天里，外面的世界似乎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令人心惊的巨变，而这死寂的小镇，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有……有人！！”玲云筱猛地站起身来，紧紧握着望远镜的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可是……你快看，就在那栋三层高的红色房子的右手边！”

李寄秋连忙调整望远镜的方向，对准同伴所看的方位，很快就发现了那座三层高的红色房子，以及位于房子右侧的人。

由于相隔甚远，即便借助望远镜，他也难以分辨出对方的性别与年龄，只能粗略判断出是个成年人。只见那人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在地上，身体以一种极为怪异、扭曲的姿势伸展着，好像遭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李寄秋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分析道，“依我看，那个人大概率是已经死了。再看看这死寂一片的模样，恐怕整个镇子都遭了什么灾。至于周边村镇的人，要么是早就听闻此事，所以今天才没人来赶集；要么就是……他们也......”

他微微张开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玲云筱放下望远镜，紧咬着下唇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缓缓说道，“那我们……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李寄秋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嗯，先回去吧。眼下这状况明显不对劲，回去路上咱们顺道去别的村子瞧瞧，打探打探消息，看能不能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回家之前，两人决定前往附近的其他村子探个究竟，他们先后辗转了两个相邻的定居点。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如出一辙  ——  村子里同样空无一人，唯有那些无人照料的家畜在街巷间漫无目的地徘徊游荡。

另一座村镇的情形更加让人毛骨悚然。放眼望去，道路上三三两两散落着几个人影，他们趴在那里纹丝不动，看样子已然没了性命。村里的牛圈中，十几头牛和几十只羊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腹部像充气一般鼓胀起来。

这片土地仿若被死神光顾了一般，绝大多数的生命，都被那冰冷的镰刀在暗中无情收割，徒留下这满目的凄凉与死寂。

登高观察定居点时，李寄秋发现高空中似乎有亮光在闪烁。看起来像是飞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在这令人不安的寂静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返程途中，两人皆心事重重，一路无言。能悄无声息地干掉一整座小镇甚至更多的人，思来想去，除了灰雾外，恐怕就只剩下一种令人胆寒的可能了。

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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