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离月摸索着坐下，在一片黑暗中思量着刚刚的疑问。

  据她听到的话语推断，可见此时的钟家有难，甚至会祸及全境子民。

  而这祸患来源，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洞’。

  现在钟家夫妇二人找到的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应该与凰女有关，乃至需要凰女的牺牲与奉献。

  又是凰女。

  津离月说不清楚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自她浴火以来，对于自己凰女的身份的态度其实是复杂的。

  因为梧迹国的那位敬阳公主存在，在一定程度上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尤其是那位公主在她浴火后不久，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拣择极西梧桐之木，引来天火焚烧，并在梧桐火焰中重生。

  彻彻底底的坐实了她‘凰女’的身份。

  据长鸢不完全统计，就梧敬阳当众浴火后的一个月里，受到的刺杀就有九十七次。

  蔡云归说，“凰女浴火后会有一个灵力恢复期，此时刺杀最容易得手。”

  李不言说，“这样的刺杀，一天三顿，就差夜宵了。”

  而她老老实实地在津离王宫中修习道法，父君评价此举为‘闷声发大财’。

  但浴火之痛太过彻骨，此后的心感冷漠，她不能对此一笑置之。

  而如今，凰女又是解救钟家乃至整个胥引之境的关键。

  津离月自嘲一笑，“梧敬阳，我竟有些心疼你。”

  为了一个谎言，又是遭刺杀，又是遭火烧的。

  她记忆中如此流程遭遇的，只有烤鸡、鸭、鹅、猪、鱼。。。

  ——————————————

  画面再起时，是一群站在胥引之境入口的少男少女。

  这样的年纪，本该三五成群，说说笑笑，但他们却无一人展颜，个个神色端重，神色慈悲。

  钟风华站在入境门前，深深俯首叩拜，为每一个入境补漏的炎陵人。

  炎陵神族，原身为天山一团无净火。

  神阶低微，性情冷漠，为各部族所不喜，人数更是稀少，而今为补三界混沌缺漏，半数后代皆在此处——

  慨然赴死。

  弃瑾堂内，谢琼岚站在轩窗前，看着玉湖浩渺的烟波，竟从中看出了纠缠难休的罪孽。

  “夫人。”明影唤道。

  谢琼岚回过神来，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来，与津离月记忆中的无望山下，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恍若两人。

  谢琼岚道，“怎么了？”

  明影说，“小少主正哭闹着要找夫人，奴婢实在哄不住了。”

  谢琼岚道，“嗯，我知道了。”

  她往外走去，突然顿了一下，说，

  “最近钟家来了许多人，你性情活泼，便常去与他们聊聊天，渡远这里一切有我。”

  明影愣了一下，说，“他们是人族吗？”

  她自来了胥引之境，虽努力修炼，也不过是个修士，当然比不过在这里待了许多年的境中人。

  她很想知道，现在境外变成了什么样子。

  谢琼岚在珠帘之外怔愣了许久，说，“是孩子。”

  ————————————

  明影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后来她发现，这些入住钟家后山的人果然如她所料，身上灵力低微，只是性情有些冷淡，便没作他想。

  直到她发现，后山的人在一点一点的减少。

  最后是她新交的朋友，交心的爱人。

  同时她也知道了后山的那个秘密。

  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日子，明影觉得此后半生，再也没有一天的风雨像今日那般大。

  她在石窟前撕心裂肺的哭喊，在一片几乎被血液浸透的泥土中，一切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结局。

  风停，雨停。

  孩童在睡梦中度过刀光剑影与灭顶之灾，继续酣梦。

  最后漏洞堪堪补住，以钟风华与谢琼岚一身修为铸造而成的法阵终于停止了献祭。

  津离月站在幻境中，明明没有被风雨浸染，却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细密的痛粘附在血肉与骨髓中。

  神女落下泪来，洗尽了土地上的所有疮痍。

  。。。。。。

  津离月道，“上古红槐，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景象消失，物换星移。

  一位红衣女子遥遥临立在碧波潭前，手中不断地在往潭中投放鱼食。

  津离月走上前，看着潭中争相逐食的游鱼，道，“此鱼不知饱饥之感。”

  红衣美人艳唇轻启，笑道，“对啊，所以我才要喂。”

  语气娇嗔，宛如少女。

  津离月面对着她，似问似诉，“你有执念。”

  红槐也看向她，媚眼如丝，说，“何以见得？”

  津离月说，“若我是你，便没有兴趣将我掳来，然后给我看这么一出。”

  红槐像是来了兴致，“哦？若你是我，你会做些什么？”

  津离月心下思量片刻，然后真心道，“吃喝玩乐，人生幸事。”

  红槐走过潭边，悠然道，“你怎知道我没有做过这些？”

  津离月说，“我自入境以来，也算体会了几回所谓的胥引之境的消遣之处，唯有寡淡二字堪以匹配。”

  红槐素手一挥，幻出另一方天地，亭台酒肆、茶馆说书、摆摊卖艺等等，无有不足。

  津离月发誓，她甚至看到了几个正在聊闲话的乞丐，以及角落里色彩斑斓的烟花柳巷。

  红槐随意走进路边茶坊坐下，对着津离月招招手道，“这里所用之茶都是我亲手调配的，你可以来试一试。”

  津离月说，“您不会下毒害我吧？”

  红槐轻笑摇头，“我要声明几件事。”

  津离月表示洗耳恭听。

  红槐一边将茶坊老板端上来的清茶给津离月倒了一杯，“第一，这杯茶里无毒。”

  津离月喝了一口，“确实不错。”

  红槐继续道，“第二，因为你不是我，所以我会掳你来这，陪我说说话，看看往事。”

  “第三，你身上本就有剧毒缠身不是吗？”

  津离月笑容一滞，放下茶盏，“神君说笑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剧毒缠身？况且我好歹也是津离王姬，什么毒不会找药王来解？”

  红槐轻笑，手一挥，刚刚情景复现而生，接着凭空一抓，竟将方才那景象中的明影抓出来置于二人桌前。

  明影依旧保持着那哭喊后的静默之态，像一尊眼含深怨木偶，目光所向，是津离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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