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说你爸妈为什么分开吗？”

  她眉头紧锁。

  我妈再次劝道，“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别勉强自己，啊！”

  “阿姨，其实，其实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我妈微微点头。

  她继续小心翼翼地道，“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虽然他们现在各自都有家庭，但是，我要任何东西，我爸妈都会毫不犹豫地给我打钱过来！”

  我妈轻轻地握住她的双手予以她鼓励和一如既往的坚强。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逢年过节，只要我爸回老家，我都是在亲戚家过的。”她苦笑着。

  即便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还是勾起了我妈的伤痛。

  “后来慢慢懂事了，我就去同学家，或者干脆住宾馆、或者去旅游。”

  她瞥过我妈一眼，以为她会问什么问题，可是她也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有鼓励，也有怜悯。

  “所以，阿姨，我奶奶说，只要我尽早结婚，有了自己的家，我就不用像个流浪儿一样了！阿姨，求你了，求你跟叔叔说说，好不好？”

  她的眼中突然蹦出的对完整家庭的向往冲散了那层薄雾浓愁。

  “其实吧，我也只是子阔的后妈！”

  “后妈？”

  “那，他，亲妈呢？”

  “生病去世了！”见她眼中重现黯淡，并有些许异样神色，我妈解释道，“子阔亲妈去世三年后我才认识的子阔爸爸！”

  此言一出，那女子眸中的黯淡才渐渐消散。

  “阿姨，我奶奶说，我妈抛夫弃女，是破坏人家婚姻的第三者，所以不让我跟我妈来往！”

  我妈沉吟了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经济能力，也应该有自己的理性判断。你在奶奶身边长大，对奶奶尽孝是应该的。可是你妈妈那儿的话，我建议呢，‘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是，什么意思？”

  “据我了解，像这种女方不带孩子的离婚，乃至于孩子以为的妈妈无情，基本都是被刻意丑化了的！”

  她却摇摇头，“我妈有自己的家庭，也重新生了儿子。也没说过一次让我去她新家！”

  我妈不禁轻轻按住她的双肩，心中感慨，“这是一个比我的圆圆还可怜的孩子呀！”

  “阿姨，我现在就想尽快有个自己的家！逢年过节能有人陪我说说话，哪怕吵架都可以！只要别让我孤孤单单无处可躲就行！”

  “孩子，你现在的心态，跟我曾经的样子一模一样啊！”

  她迷惑不解，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

  “我21岁时，爱上了我的前夫。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太阳，完全零缺点。我工作一年后，意外得知这边有份工作可以离他更近时，我义无反顾地辞掉了小镇中学教师的工作来到这个我完全陌生的大城市！”

  “哦！”她轻声应着。

  “虽然感觉到他对我的到来不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儿那么热络，但我一厢情愿地告诫自己，他肯定是因为读研辛苦，我必须加倍努力对他掏心掏肺才可以！”

  她静静地、认真地聆听着那别样的痴恋。

  “他研究生毕业后，我们就话赶话地去领了证。是挺冲动，但是我却以为这是真爱！因为网络上也是各种说法，说只要男人愿意跟你领证就是真爱！”

  她不禁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说，“原来你也这么幼稚过！”

  “可是现实是，自从有了结婚证，他对我越来越冷淡，完全就像合租者一样，就算需要用到我，也一副使唤奴婢的样儿！”

  显然，这个女子也动容了，不由得唏嘘起来。

  “可我就像中毒一样，还一个劲地告诫自己，他就是因为太实在，不会虚与委蛇，是过日子的老实人。”

  “所以，这是假象？”她不禁试探着问。

  我妈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没想到我冲动辞职来到这边，没职称没关系，根本进不去这边的学校，所以一直都是在私营单位打工。工作不稳定、劳累不说，还没多少工资！现在看看同行，才明白，我炼狱一样的生活，应该是对我轻易扔掉编制的报应吧！”

  那段伤痛和屈辱，是我妈这辈子的心结。

  “那个男人，他非但没有对我有一丝感激，反而屡屡嘲讽我，一个大学生还没有他们单位的清洁工挣得多！说我既然同样辛苦，还不如去干送水工，跑个外卖都比那些看似体面的私营单位要强！我竟然还弱智一样地安慰自己：男人都是含蓄的，不善表达的，他这是变相地爱我怜惜我！等有了孩子，就会好的！”

  说到这里，她也不禁满目悲凉，像泥塑石雕一般，丝毫不敢动弹，生怕哪一个细节会惹得我妈泪如泉涌。

  “月子里，女人的生理构造发生巨变，我觉得那就是上天的善意提醒！我终于醒悟了！婚姻，不过是我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脚链，匍匐在别人脚下，卑微地求他们接纳我这个一心为他们服务的奴婢！恋爱脑疯期的女人，一般也都是这会儿才会清醒！我就是这其中之一！”

  我妈双眸的焦距已至无限远处。

  “我如梦初醒，可是眼前却有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证明我又不是真的在做梦！我天天以泪洗面，那个小生命却是天天在长大，像荆棘一样刺痛我眼睛，还刺痛我的心！”

  她的眼角闪过一丝悲戚，却转瞬即逝。

  “我也想明白了，那个男人，他之所以跟我结婚，也只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一个像我这么蠢的免费保姆！他打的主意应该就是随时找到真爱，随时离婚！”

  “或许，我爸妈当时也这么想的！”

  我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孩子，没有哪个女人在和一个男人有了孩子后还会主动再去跟别的男人有关系的！虽然有部分人廉耻心为零，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顾虑孩子的！”

  “我奶奶说……”

  我妈打断了她的话，“你已经成年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每个当妈的，都会无条件相信自己儿子是世间最完美的！”

  她沉默着盯着我妈。

  “你奶奶对你好，或许是真的，但是不待见你妈，应该也是真的！这也只是我的一点推断而已。要是错了，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我奶奶也没少说我爸新老婆的不是！”

  “你，有没有试着去跟你妈谈谈心？”

  “难道，你认识我妈？”

  “哦，照你的年纪，我应该不认识你妈。但是我想，每个当妈的，绝对不会轻易舍掉自己用命换来的孩子的！有些真相，需要你去分析判断，而不是听谁说！”

  “哦！”她似在考量。

  “不爱的时候，男人基本都会连良心一块儿拿走的！甚至可以说是换上了一颗恶魔心！能不能控制他的魔性，就要看他的教养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清泪已然成雾，在眼眶里汇聚。

  “就拿我的前夫来说吧，我坐月子，他们全家不管不问！那会儿外卖也没现在这么发达，我实在饿的不行了才自己做点饭，所以我的月子就是在度饥荒！别人月子里吃四五顿饭、各种营养餐，有人帮忙带孩子等等这些，我连想都不敢想！”

  她眼角蹦出一团清泪，惊愕地看着我妈。

  “我同学劝我，一旦离婚，孩子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了，以后上学、结婚都会被看轻！我也就自我麻痹，只为给我女儿保一个完整的家。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努力地没心没肺，用尽洪荒之力去跟他们和颜悦色，他们却依照法律法规一点一点转走了一切婚内资产。”

  “那，后来呢？”她急不可耐地问到。

  “天良丧尽之后，他还假模假式地跟我争孩子抚养权，并且嚣张放话，只要他争取到孩子抚养权，就绝不允许我再见孩子一次！”

  她目瞪口呆。

  “他说，就算我起诉，他也不怕！他有的是办法让我这个外地人在他们这地方混不下去！”

  “然后呢？”

  “我看过婚姻法之后，才恍然大悟，他故意虚晃一枪，目的就是不想给孩子抚养费！孩子一天24小时都是我在带，她是我的命根儿！”

  “我妈应该不会那么想吧！”她嗫嚅着。

  “每个当妈的离开孩子都是剜心之痛！这点，等你做了母亲，你会明白的！”

  “阿姨，你真是太让我意外了！”见我妈颇为疑惑，她解释道，“我是听人说，女追男，隔层纱！我想着，只要我自己喜欢的，追到了，他就是我的了！”

  我妈叹道，“我当时也是这样的想法唉！理论看多了就以为是通用的！谁知道，每个人的现实都是不一样的！所谓的理论，也只是别人的经验而已。条件稍微有点差别，结果都会大相径庭！”

  “好像是这样！”

  “那会儿，我已经胖到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我抑郁成疾，每天夜里不管睡多晚，都会在两三点醒来，白天昏昏沉沉郁郁寡欢的。六年时间，我的体重直接飙升到了170多斤。就连走路，我都上气不接下气的。有次孩子说我呼吸声太大，吵得她睡不着觉了。我才意识到我可能生病了！无数次想过一死了之，可是看到孩子，我就又告诫自己，一旦我死了，那个男人会尽起父亲的责任吗？答案是否定的，他一个月就只回家一天，只为拿些换洗衣物！仿佛孩子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她仍然只是适时地轻轻点头。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想看看我娘俩有没有自然死亡吧！”我妈冷笑道，“幸亏我们国家是安稳和平的，要不然，我真不敢想后果！”

  她只是噙泪看着我妈。

  “女人把生活当童话，靠幻想过日子，而男人却时刻清醒算计。童话遇到现实，必死无疑啊！”

  “那……，洪叔叔呢？”

  “遇到洪叔叔，是我涅盘重生之后的事了！”见她一脸懵逼，“我习惯把自己那段走出阴霾的艰辛自嘲为‘涅盘重生’！”

  “哦！”

  “洪叔叔，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虽然他也会有普信男需要的男人自尊，但他首先有他自己正确的家庭观念！”

  见她眸中尽是疑惑，我妈解释道，“一个男人成功与否，不是看他是不是家财万贯，也不是看他社会地位有多崇高！而是看他有没有人性！”

  她难以置信，我妈对成功的定义竟然与她的认定有着天壤之别。

  “没有人性的人，再优秀也只是金钱的奴隶，几乎都不能称之为人！他们像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不定哪时候会咬死你！”

  她这才轻轻点头。

  “洪叔叔他的善良和自律，就是保持人性真善美的法宝！所以，子阔耳濡目染，才形成现在这样温润的脾性！让女生就光看着他都觉得明媚温暖！”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你别看洪叔叔看着挺彪悍的，但是他是一个特善良细心的人。昨天他跟你说的也都是站你立场的诚心劝谏！阿姨不嫌丢人告诉你我的过往，就是觉得你跟我女儿一样可怜。”

  “可是，阿姨的女儿，看起来，眼睛里都是自信和阳光！我却像个孤儿一样。”

  “你别灰心，阿姨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现在对你来说最应该解决的问题是啥。你爱一个人没错，但爱是相互的，你得先学会爱自己，养好自己的爱情磁场，让自己变得优秀、夺目，你爱的人才有可能来爱你！就像玫瑰花，她浑身的刺是保护自己的，可偏偏大家前赴后继不怕刺痛地想要拥有她！假如遇不到一个拿命去爱你的男人，还不如你认真爱自己，高质量的单身！”

  “阿姨，你的意思，我其实可以不用结婚，对吧？”

  “呃，婚姻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合作形式。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对某种固定资产做个标记。这也是‘宁做豪门一家奴，不当穷家顶梁柱’的动力源泉吧！”

  她倒吸一口凉气，“我倒是理解那些极力攀附豪门的人了！”

  “你的悟性不错！”

  她羞赧着笑了笑。

  “爱情需要双向付出情感，婚姻更需要双向付出一切！你才刚踏入社会，未来的广阔天地任你闯荡，更精彩复杂的人性等着你去见证，你可别被眼下这一点困局给震慑住了！你需要通过别人的表演，分辨清楚哪条路才是真正值得自己坚持下去的！”

  “我知道，可是我……”

  她没再说下去，但是我妈大致也能猜得出她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子阔呢，他实在是善良到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他也不止一次跟我们表态，他抱单身主义！所以目前，我们也正在努力地帮他疏解困顿！”

  “哦！”

  “昨天洪叔叔的建议也挺好！你应该紧紧抓住现在这么好的青春年华去完善自己！”

  “我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现在的婚姻风气吧？缺失的道德底线、冷冰冰的法律条款，婚姻已经变质成女人的精神枷锁了！”

  “那，”她抿嘴，尬笑道，“阿姨还敢再婚？”

  “说句实话，要是我的收入根本不足以养活我娘俩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再婚的！”

  “为什么？我怎么听说，再婚是因为养活不了自己？”

  “婚姻除了合作的本质，还需要旗鼓相当，齐头并进，而不是精准扶贫！不管是经济方面还是精神方面，但凡一方没底气，都会被婚姻困死！我有再婚的勇气，也有不婚的底气。这应该就是女人最好的精气神吧！”

  “那我这样的，难道一辈子都不能结婚了？”

  “你既然现在收入可观，足够养活自己，那你就应该更上一层楼，先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比如买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冲着目标一直努力下去！”

  “这，也可以吗？不都说男人不喜欢婚前买房的女生嘛！”

  我妈笑了笑，“男人不喜欢的是女人用婚后的工资去还婚前的房贷！在他们看来，那就是女人试图虎口夺食，抢夺他们的财产！”

  “我用我的工资也不行吗？”

  “在男人的逻辑下，结了婚的女人，一切都得由他来指挥调度！包括女人的命！”

  她被惊到。

  “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法律法规，有空的话，多去搜索一些这方面案件的处理结果，你会有新的发现的！”

  她默默地低了头。

  “从古至今，没有不相上下的能力和财力，根本玩不转婚姻！”

  “真的？”

  “李清照的离婚案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啊！”

  她苦笑一声，掩面不语。

  “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眼下最需要的是尽早走出阴霾，给自己开启一条生路！”

  她缓缓移开双手，仰头望着天。

  我妈的电话突然响起，两人均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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