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季沫认为那个姑娘就是叶止止，所以，对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有一丝嫉妒，也带着一丝敬意，——大要是掺杂着爱屋及乌的情愫。

  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再次与那个男人的目光相遇，他的脸部竟然礼貌性地舒展一下，目光从平静变得较为柔和一些。

  那个男人很快收回目光，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过多的情感变化。

  季沫看一眼桌子上剩的那杯咖啡，他轻轻地端起来，品一口，心中想起云裳，——如天空一团柔柔的白云，让人的灵魂得到一个软软的席梦思垫，又似乎可以给人的未来及未知的空间无限的展望——

  他不再关注那个男人，在这孤独的时光的气流中，他的心保持着一种缄默，眼神迷离地透过内心的紊乱变得缥缈——

  那个男人收回目光之后，他的心沉了一下。他经过短暂的思维徘徊，对自己的同伴说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他用眼神示意对方先不要惊慌，“如果真有什么意外，请你务必不要营救我，为了大局着想，请你记住。”

  “我觉得没有这么糟。”

  “你务必要记住我的话。”那个男人小声地郑重地说道，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对方。

  对面的女孩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座位上又略坐了一下，那个男人叫来服务结了账，这才一道站起来离开座位。

  那个男人走了两步，发现刚才与他对视的男子把手伸进腰，他的心沉了一下，脑袋一紧，莫非对方是要掏枪。他的脑细胞高速运转着，眼眼也止不住快速地向周边扫视了一下，想看看对方究竟有几个同伙。

  然后，那个男子很快把手放到桌子上，手里也没有枪，他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季沫本想从兜里取一支烟点上，可是，手触到烟的时候，他觉得，在这样的场合抽烟，似乎很不恰当。他放弃了抽烟，轻轻地喝一口那杯原本属于云裳的咖啡，然后盯着那咖啡的浮面发呆。

  “季沫，是你？”

  一个惊讶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

  这熟悉的声音让季沫一下子抬起眼睛寻声看去。

  “止止？”季沫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之前那个座位，座位已空，原来真得是她，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那个男人没想到他和她认识，意外之中，那颗悬着的心得到极大的缓解。

  季沫礼貌性地站起身，“叶小姐，”他连忙纠正刚才过于亲昵的称呼，说道：“你和朋友喝咖啡呢。”这简直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客套话。

  “你一个人？”叶止止。

  “嗯。”

  叶止止这才想起向季沫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位是顾宇顾老板，我们打算在生意有点合作。”

  她又向顾宇介绍道：“这位是季沫，省主席助理，驻防军副军长。”

  “幸会！幸会！”顾宇从一个看客立刻转换成一个参与者，他快速地上前一步，伸出右手。

  季沫也上前一步，握住顾宇的手握了握，“顾老板你好。”

  “我下去送一下顾老板。”叶止止对季沫说，“我等会就上来。”

  季沫与顾宇互道了“再会”，他目送着两个人走向那门口，像一束光在远去。

  季沫坐下来，手握着杯子，脸部神经处于舒展状态。

  他的目光从窗子望出去，一人缤纷的世界正在在玻璃窗外热闹着，渲染着他的情绪，似乎又与他的情绪无关。

  现实最大的困惑，就是我们的无力参与及其无力改变一些事件的走向。

  秦始皇只有一个；那些以自己的雄才大略改变世界走向、并为未来足够长一段时间的运行确定了方向的人物，在历史上，他们总会被一帮人反攻，甚至篡改他的事迹，对他进行各种污名化。

  他们伟大的，纵是被历史进行了曲解，但时间迟早会给他们正名；相反，那帮利益的所得者，他们一边手握着发言权，标榜自己的道义，诋毁前者的伟岸，一边又不停地攫取时代的红利，一次一次突破人性的洼地。

  季沫不由地想，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好？什么才是真正的盛世？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我们的选择真得是对得吗？

  ……

  叶止止把顾宇送到门口，顾宇看向叶止止，目光里有一丝隐藏的不舍。

  “你和他很熟？”顾宇似乎是随意地问道，“我看他，军方政方都挺有背景的，不然，这么年轻也不会身居要职。”

  “曾经很熟。”叶止止回答道。

  “那现在呢？”顾宇有些忧虑，“你接触他可靠吗？会不会有隐患？”

  叶止止对顾宇安慰式地一笑，“他不会害我的。”

  “那就好。”顾宇有些沉思，“我也不逗留了。再见。”

  “再见。”叶止止看向顾宇。

  待顾宇走了几步，叶止止又叫住顾宇，她走上去，低声说，“如果有一天，遇到特别特别紧急的情况，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的时候，其实，你是可以找他的。”

  顾宇疑惑地看着叶止止，“他也是我们的人？”

  叶止止略顿了一下，“他没有加入我们的组织。如果真得到了绝境，他也许是那一根稻草。”她看向他，“再见。”

  “再见。”顾宇带着满脑的困惑，走出这个比较冷静一点的街道，然后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这个冷静的街道里不曾出现过他似的。

  一股清香入鼻。

  思绪纵横的季沫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你生意伙伴呢？”

  叶止止在季沫对面坐下来，“事情谈完了，就送他走了呗。你怎么一个人？”

  “一个人？”季沫暗暗地重复了一句。

  是呀，一个人是孤独的，但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最自由的。

  “想喝点什么，我为你点？”季沫看向叶止止，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竟有那么一瞬，似乎整个人都陷进去了，物我两忘。

  “刚才与客户喝过了。”叶止止看着季沫，在他的身上，有着所有美好的过往及对未来的渴望。

  “楼下不远处有一家面馆，味道不错的。”叶止止问道，“有兴趣去感受一下吗？”

  季沫略微犹豫了一下，“好呀。”

  那家的面馆并不远，走进店里，叶止止点了两份牛肉面。

  来店里吃饭的人并不多，但可以看得出，这家店走得是精端路线，因为进屋吃面的客人，没有一个穿补丁的。

  “最近怎么样？”话出口了，季沫才觉得自己问的话似乎是为了应对两个面对面的时光，可是，除了这样问，那又怎么说呢！

  “就那样吧。”叶止止的目光看着季沫，宁静如水，“现在的生意不好做。没有官方背景，那些赚钱的项目想都别想。一般的生意吧，这个也做，那个也做，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你呢？最近很忙吗？”

  “以前吧，总想着，打完仗了，日子就好了。”季沫点燃一支烟，“现在吧，我发现，我又进入了别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季沫本想说，战争时代，用命相搏；没有了战争，就是人性相搏，而且是最低端、最拙劣的人性之间的相搏——

  “是吗？这个怎么说？”叶止止似乎很感兴趣。

  季沫吐出一圈烟雾，略带调侃的意味说：“我们现在，就像那唱戏的，扯大旗，拉大鼓，你方唱罢我登场，各有各的新花样。而且——”他似乎想用幽默的语句来表述，“说的，唱的，永远比做的好听。”

  “二位贵客，面来啦。”

  “吃面吧。”季沫望着桌子上的面，似乎还真有点不一样。

  “尝尝味道，看我给你推荐的怎么样？”

  季沫吃了一口，似乎还真有点特别。他觉得，这家的面，似乎味道调得特别；而穆虎家的面，似乎在劲道上更有特色。

  季沫吃面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的望望叶止止，他没想到这条的姑娘也会在这样的小面馆吃饭。他很意识到，这好像是她和他第一次这样两个单独在一起吃饭。一瞬间，他觉得这样的场面让人倍感温馨。

  美好，在很多时候，大概就是这种不期而遇吧！

  两个人离开面馆，谁也没有说再见。

  季沫与云裳在街面上随意地走着，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其实在此刻，话语也许是没有意义的，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大概是时光里最有意义的事！

  两个人竟然在不经意间走到一处公园，没有围墙，有些树，正茂盛着它的绿；有些花，绚烂着这个季节；一些草，点缀着这个公园的幽静。

  两个人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

  “你还记得以前吗？”叶止止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季沫。

  季沫看着叶止止，没有情绪的波动。

  “以前？”季沫没有理解叶止止的意思，“重要的事，大概不会全忘吧？说真得，我总感觉我的记忆越来越不如从前。有的时候，总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缺了一个角，不完整的样子。可是，我又记不起来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季沫发现自己回答的太过于一板一眼，便换了一个语调，“该不会是我们曾经认识吧？”

  叶止止笑了一下，“我们曾经认识。”

  “真得吗？”季沫故作惊讶，“那可是我三生有幸。”

  “可惜你忘了。”叶止止的眼角带着一丝动容。

  季沫点燃一支烟，看向远方，却偏偏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完整的过往。

  “真得希望我们曾经认识过。”季沫无不遗憾地说，“你从国外回来，而我一直在国内。”

  “如果，我们真得曾经认识，你相信吗？”叶止止注视着季沫，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害怕他的记忆导致不利于他的因素产生。

  季沫深思了一下，看着叶止止，似乎在在记忆里搜索。

  叶止止不打算就这话题深入下去，她怕引起季沫的不良反应。

  季沫不由得一笑，“也许吧。”

  季沫叹一口气，真诚地说：“其实——”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受过伤，所以，记忆可能也跟着受了伤。”

  他其实在心中努力地搜索叶止止的影子，可是，他竟然连一点边角都想不起来。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方的一个玩笑而已。

  “我只是随口说说。”叶止止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季沫的手背。

  季沫附和式地一笑。

  “你那个朋友，其实——”季沫看了一眼周围，见没人，便看着叶止止的眼睛，压低声音说，“他不是一般人吧？”

  叶止止先是心中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

  “能把生意做大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叶止止也直视着季沫的目光，她可以为他牺牲，但她没有资格让自己的同志因为她的原因而牺牲，尤其是涉及到季沫。

  季沫看出来她是知道自己所表达的意思的，但她却似乎选择了一条更保险的方式。

  他望向远方，无奈地笑了笑，“我曾经在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和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特殊房间见过他这样的人，他们的目光与别人不一样，带着光，带着让人羡慕的希望——”

  叶止止并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季沫。

  “现在查得特别紧。”季沫随和地说道，“如果有一天，遇着危险了，就说是我的人。只要和我扯上关系，总会有周旋的地步的。”

  季沫下意识地掏了掏烟，发现已经是一个空盒。

  “不早了。”季沫站起身。

  叶止止只好有些遗憾地跟着站起身。

  “季沫——”

  “我永远都记得，我在机场第一次见你的场景——”季沫说，“咱们回吧。”

  季沫走路把叶止止送回袁府，然后一个人无所目的的走着，他不知道去哪里，似乎就这样走着，才可以让每一步变得富有意味。

  “季沫——”

  季沫一抬头，错愕了一下。

  “你来了。”

  “云裳。”季沫没想到，自己竟然走到州雨大学的门口，“你出去了的吗？”

  “买了点生活用品，顺便溜达一圈。”云裳已站在季沫身边，“进去喝杯茶吧？”

  “不了。”季沫看着云裳，发现她似乎有一点瘦了，“你快进去吧，外边不安全。我还得去一趟师部。”

  云裳的眼睛里有一些不舍，“好吧。你也注意安全。”

  “进去吧。”

  云裳恋恋不舍地一步一步走进校园。

  当云裳的身影消失在季沫的视野中，他又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身离开。

  内心莫名的五味杂陈，让他觉得五味杂陈。

  “应该找个人喝一杯。”季沫的脑海中想起了穆虎，也想起了那个活泼的穆平莎。

  也许，一壶温酒，可以熨平内心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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