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沫——”叶止止脱口叫出来。

  那个男人紧走了两步，并没有听见她的叫声，走进洗盥室去。

  叶止止知道这不是梦，她的感觉并没有欺骗她，那个人一定是季沫。那踉踉跄跄的步伐，就像一株秋日里的芦苇在风中摇摆，看得让她觉得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心疼。此刻，她心里已经忘了表哥袁崇的存在，便紧跟了上去。

  “小姐——”

  叶止止听见有人叫，便回过头，郑佩儿立在过道处。

  “怎么了？”叶止止疑惑地问。

  “袁公子？”郑佩儿征询她的意见，“是不是可以让阿成他们先把他送回去？”

  叶止止望望盥水室，有些不舍地往回走了几步，来到郑佩儿的身边，她把头往包间里探探。

  “你让阿成他们几个人把我表哥先送回去吧。”叶止止相信袁崇虽然醉了，但也仅仅是醉了而已，并无大碍，“我遇见熟人了，晚点回去。”

  “好的。”郑佩儿说，“那我进去给他们说，然后我来陪你。”

  叶止上本想说，不用她陪着。话到嘴边，她又打住了。

  叶止止的心思始终关注着盥洗室的门口，生怕季沫从那门口出来独自走掉。

  季沫此时正扶着水池，他把水浇在自己的脸上，试图想刺激一下感官神经，让头部的疼痛有所缓解。毕竟现在已早不是冬季了，那水似乎还带着热气，并不能对他的神经产生强烈的刺激。

  一个好的身体，于整个人生的意义是多么重大呀！当一个人被病痛折磨时，纵使他现在无比辉煌，但未来一定会显得无比扑朔迷离。

  季沫拍拍自己的脑袋，他恨不得自己拿把刀把头颅上的疼痛神经剔一剔，别让它变得这么敏感。

  之前，他与顾四姐、丽莎在酒店套间里又喝了两杯红酒，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头痛变得清晰而脆弱。当顾四姐让丽莎开第三瓶的时候，他推说自己还有一点军务要急着处理，已经耽误了一阵，不能再耽误了。

  “季沫，上边都不会动你的独立师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

  “是呀，顾四姐可是给你帮了大忙。”丽莎抢过顾四姐的话题，“现在，还有什么大事能比陪顾四姐还重要。”

  丽莎本来是想着帮顾四姐说话的，但是，她的话，却让顾四姐有些反感。

  顾四姐很清楚，像季沫这种聪明人，把话说得太明白，那就变得像是赤裸裸的得奖交换。当然，这里面有利益交换的性质，但不说出来，彼此心照不宣，那样，关系就会更润滑一些。

  顾四姐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丽莎，然后转向季沫，立刻露出温柔的笑容。

  “大男人嘛，志在四方，怎么能被酒色财气缠绕。”顾四姐的眼睛里都荡漾着笑，“我要在这江北省待一段时间，又不是明儿走。这样吧，你今天先去忙你手头的事，改天我来做局，如何？”

  季沫站起身来，“芬菲，谢谢你的理解，今天实在抱歉。”

  顾四姐听见季沫能叫她的名，这可是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她的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顾四姐站起身，把季沫送到门口。

  “季沫——”顾四姐展开双手。

  季沫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顾四姐，“再见。”

  季沫离开套间，立刻让仓周先把车开到酒店门口，他随后就下去。

  “对了，你让阿强想办法联系上云裳，就说我头痛病有点犯了，能不能让她到赵芳处来。”

  仓周看了一眼季沫的脸色，他心里虽然对季沫不放心，但现在，他得赶快去按季沫的吩咐把这些事做好。

  仓周走了之后，季沫感觉自己的胃似乎在涌动，更让人惶恐的，却是那不安分的脑袋里的神经。

  在盥洗室里用水刺激了一阵自己，季沫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得赶快强撑着回到赵芳处，也许，云裳已经到了那里。

  季沫脑袋沉沉地走出盥洗池。

  “季沫。”

  季沫瞅了一眼对方，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此时有些花。

  “你来这里了。”季沫说着，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云裳，你说，我这头痛病能不能真得好？我多么希望，我能看到一个崭新的国家诞生，你说，我的头痛病允许我看到那一天吗？”

  “季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可能不会活到那一天吧！”头痛，再加之酒精的刺激，此刻，季沫竟突然无比地伤感起来，“下辈子，我清清朗朗地活着，等着你，陪着你。可惜此生，我无法选择自己前往的方向，不是不想，我不能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叶止止用手又紧紧地搂一下季沫，生怕他滑倒下去。

  虽然季沫把她当成了云裳，但是，从他的话里，她为他感到心酸。曾经的那个季沫，意气风发，敢作敢为，无所顾忌；可是，当我们在社会里待久了，面对现实种种，终究显得无力，终究学会妥协——

  “杜运水这个人，方向正确，人也不错。”季沫用朦胧的大眼瞟了一眼叶止止，“云裳，你跟着他，我心里踏下。往后余生，我也少了一件牵挂。”

  终于看见门口停的车了，叶止止似乎看到希望。

  仓周眼疾手快，飞一般来的叶止止身边，帮着搀扶季沫，把季沫弄上车。

  一上车后排，季沫就紧闭着双眼，身子软在椅子上，用手紧紧地抓着椅背。

  “云裳，你的银针带了没有？”季沫很想用意念战胜一切，可是，真实的疼痛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叶止上听见季沫这样问，她心疼地握着季沫的手。

  “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好吗？”叶止止看向仓周，“你们联系云小姐了吗？”

  “已经联系了。”仓周已经发动车子，然后，车子往前一蹿，“约在赵芳小姐那里碰面。”

  仓周说着，不由地轰大了油门，车子嘶吼着、咆哮着，猛烈地甩着它的四蹄向前奔蹿！如同一只猎豹发现了一只肥肥的小山羊。

  在那赵芳处，云裳，赵芳，还有阿强正在那门口等着。

  她们仨一见车子停下，便立刻走上前去。

  “季沫，季沫。”叶止止叫了几声，可季沫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云裳去摸了摸额头。

  “我们先把他扶进屋吧。”

  大家见云裳这样说，便先把季沫弄下车，然后仓周直接背起季沫进了屋。

  云裳给季沫扎了针，她那因担忧季沫而露出疲惫的脸上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是不是很严重？”叶止止无不担忧地说，“需不需要送医院？云裳，你说，把他送到国外能完全治愈吗？”

  “也许吧。”云裳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虽然存在很高的风险，但终究有一丝希望；可是，这个世界人，谁能劝得动他前往国外治疗呢？而且，在面对那过高风险时，她害怕那灾难性的后果！

  过了约有一刻钟，季沫睁开眼，扫视了一眼众人，“你们怎么都在这？不睡觉吗？”他好像忘刚刚头痛病犯的情景。

  “都是睡觉吧。”说完，季沫翻了一个身，接着睡去。

  经大家商议，最终，云裳和叶止止留在这屋里陪季沫。

  叶止止便把季沫之前把她误当成云裳说的一番话告诉给了云裳。

  云裳看着沉沉入睡的季沫，“我知道，他不是一个贪图权力与金钱的人，他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但他有他的底线，所以，他又没法去选择。他为我好，可是，一个人未来过得好不好，取决于她是否走了自己想走的路。他有自己的执念，你和我，又何尝不是呢？”

  叶止止明白云裳对季沫的情感，曾经，她不喜欢云裳，总觉得云裳想硬挤进他与她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却无比地佩服、欣赏云裳，佩服她在爱的世界里的无比潜力，欣赏她对某种正确选择的执念——

  早晨，季沫清醒过来，他一动身，发现床头边上伏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叶止止，一个是云裳。他努力回想昨天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的记忆无法拼出完整的事件，只依稀记得，他与顾四姐喝完红酒道别，然后去了楼下的盥洗室，然后——，他实在记不起来了。

  “你醒了？”云裳惊醒过来。

  云裳一说话，叶止止便也立刻醒过来。

  “我昨天醉得太厉害了，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季沫坐起身，“这还害得你俩守着我——”他的脸上露出尴尬而又歉意的表情。

  叶止止与云裳见清醒过来的季沫神色甚好，两人会心一笑，笑中带着宽慰。

  “叶小姐送你回来。”云裳笑着说，“多亏你遇见了她。”

  “主要还是仓周和阿强。”叶止止说，“我就是搭了一把手。再者说，你当时也并不是太醉，所以没费力。”

  “喝酒误事呀。”季沫陷入思考，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如此不胜酒力！

  “男人嘛，喝点酒正常。”叶止止宽慰道，“哪个男人没醉过？”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云裳脱口而出，只要季沫不犯头痛，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无比美好。

  季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把裤子递给我一下。”他冲着云裳说。

  云裳顺手把裤子递给季沫。

  季沫穿好裤子，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而叶止止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

  “仓周。”

  仓周眨眼间就跑了进来，随之，赵芳也走了进来。

  “跟我出去一趟。”季沫走了两步，又立住脚，看着赵芳，“你昨夜咋不伺候我？害得叶止止和云裳一夜没有休息！”

  赵芳正在解释，却只见季沫接着说，“你让底下的人好好地熬点粥，弄点菜，一定要保证叶止止和云裳早餐营养的丰富。”

  季沫的语气，俨然一个丈夫对妻子在说话，这让叶止止与云裳的心底，多多少少有些羡慕。

  “你俩务必吃了早饭再走。”季沫临走前叮嘱叶止止与云裳。

  说完，季沫就转身离开屋子。

  他今天要去师部。旅级军官早已在会议室笔直地坐着，当季沫一踏进会议室的门，“起立”，随着夏文洪亮声音的发出，全体军官啪地全站了起来。

  季沫走到自己座位前，向大家招一招手，示意大家就座。

  大家并没有动，只待他坐下去后，大家这才坐下去。

  “今天召集兄弟们来——”季沫扫视一圈在座的各位，“不为别的，就是想明确地告诉大家，据可靠消息，咱们独立师的编制与人员，一个不动。”

  一阵静默。空气凝固。神态庄重。

  “这次裁撤，很好地检验了我们独立师的凝聚力。”季沫看看大家，“兄弟们，而对死亡，因为为了民族大义，我们勇敢地冲锋，毫不畏惧死亡。”

  大家认真地看着季沫。

  “兄弟们，我们这帮人能活着走下战场，是我们幸运。可是，我们有多少兄弟留在了战场上，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季沫的情绪陡然高涨。

  “我们不畏死亡，可是，当我们活下来后，面对胜利成果，我们的初心还在不在？散了没有？”季沫轻拍一下桌子，“还是那支勇于冲锋的部队吗？还是那支富有正义的军队吗？”

  季沫站起身，拍了一下桌子。

  全体旅级军官站起身，笔直如一棵树。

  “什么是军人？”季沫严肃地看着每个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坚守正义，不畏生死。当你还是一名军人的时候，当你还是我季沫的兵，我们就应该是一柄剑，随时都可以利刃出鞘，所向无敌。”

  “唯师座马首是瞻。”旅级军官异口同声。

  接着，季沫示意大家坐下，然后，他给大家讲了冒顿单于带头用箭射杀其父的故事。

  “兄弟们，我之所以讲这个故事，不是让大家背离仁义。我只是借此向大家强调，纪律高于一切。”季沫严肃地看向诸位，“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们中的某一个人代替我行使师长的权力，大家务必要像忠于我一样忠于这个人。”

  “是！”全体起立。

  季沫再次示意大家坐下。

  季沫然后就后勤保障开讲，以及提到如何保障每一名官兵的福利……

  “报告！”

  “进。”

  季沫说完，一个士兵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他。

  “报告师座，有你的电话，从季宅打来的。”

  季沫愣了一下，他想不明白，无缘无故地，家里为什么要打电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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