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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痴人说梦。

  元栖尘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拾一的这个设想,不说能不能实现,即便成功了,元霄又该如何自处?

  仙门百家的人不会接纳一个半仙半魔的人,魔域也会将其视为异类。

  “不能只修魔吗?”元栖尘对此总归抱着一丝期望。

  拾一望着他的眼睛,残忍道:“若要修魔,只有一个办法,剖丹。”

  元栖尘坐在魔尊之位上,手上也曾沾过不少血,可听到剖丹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手抖了。

  拾一发出一声长叹。

  人是他在生死间隙的奈川河畔捡回来的,小元宵也是他亲自看着出生的,看着他这样,拾一也不好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将利弊都说清楚:“剖丹九死一生,就算成功,元霄将来能够到达的高度也十分有限。仙魔同修,是最稳妥的办法,即便出了岔子,也有补救的余地。”

  元栖尘闭上眼,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恨恨道:“你是要我去跟姓阙的低头吗?”

  谁不知道那姓阙的和他不对付,但凡在魔域之外闹出点动静,平时里几乎不出天枢宫大门半步的玉山仙君必然追着他跑,最后免不了要打上一架。

  让他同阙子真低头,简直比登天还难。

  且不说这些小打小闹,当年在雾泉山……

  元栖尘正想着此人做过最令他咬牙切齿的事,拾一还在一旁添油煽风:“这不叫低头。他是孩子父亲,有权利知道事情真相,也有责任替你解决元霄的问题。”

  “此事绝无可能!”

  “你的高傲,你的自私,只会害了元霄!”

  “自私?”元栖尘不气反笑,“魔族生自壑谷,少有繁衍,你可知为何?是,我族天生无心无情,子嗣、亲人,都是跟自己抢夺资源领地的存在,幼年魔族向来只有自生自灭甚至被父母吞吃的份。我为他受尽折磨,损耗修为,难道如今还要再为他去阙子真面前低头受辱吗?”

  玉山仙君,多么清冷孤高的名号,如何会与魔族为伍。

  又该如何告诉他,自己这个魔族至尊,以男子之躯,为他生了一个半魔半仙的孩子。

  元栖尘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kou]。

  拾一沉默良久,长叹道:“你既后悔不甘,当初将双手放在他稚嫩脖颈上的时候,为何没有选择将他掐死?”

  元栖尘整个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

  当初如果没有遇到拾一,元栖尘可能就跟肚子里那个小兔崽子一道同归于尽了。

  他在登仙阁的须弥画境住了九个月,期间无数次想对自己的肚子动手,可那孩子就好像知道他爹不想要他一样,一旦元栖尘有了动手的念头,两股力量便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打得不亦乐乎。

  不知是元栖尘魔族体质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是男子,总之肚子并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显怀。

  “等你出来,看本座怎么收拾你。”元栖尘气[se]不是很好,隐隐有些疲惫,可还是撑着一[kou]气在那威胁肚子里的小东西。

  话音刚落,腹中便立时造作起来。

  元栖尘白了脸,捂着肚子倒在榻上。

  他以为又是往常那样,等这小东西发泄一阵也就过去了,可这份痛苦迟迟没有消失,甚至有越来越强的征兆。

  元栖尘幡然醒悟。

  是那小东西想出来了。

  疼,太疼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可跟此刻的痛苦比起来,小东西平[ri]的小打小闹简直就像挠[yang][yang]一般。

  “阙子真……此仇不报、啊……”元栖尘疼到魔气外溢,引得须弥画境都震[dang]起来,“混蛋……你给我等着!”

  就算将阙子真大卸八块,也改变不了他此刻备受折磨的事实。

  他甚至颇为狼狈地流下泪来。

  拾一若再晚来一步,他这件好不容易寻来的法宝大约就要岌岌可危了。

  疼了一天一夜,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小崽子总算放过他爹,呱呱落地。

  头一次接生的冥主大人长舒一[kou]气,任劳任怨地给父子二人打热水去了,回来时却在门外瞥见了骇人的一幕。

  元栖尘坐在床榻上,左脸因耗费大量魔气爬满了魔纹,双手正缓缓向新生婴孩的脖颈伸去。

  他眼神冰冷,像看着一团曾对自己产生巨大威胁的[rou]球那样,心中只有扼杀他的想法。

  这样的场景,看得拾一心惊[rou]跳。

  可意想不到的是,那孩子忽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元栖尘被这笑声惊了一下,心底蓦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这是个活物。

  他茫然伸出一根手指,像探索一件新奇的玩具那样递到孩子面前。

  小元宵笑呵呵伸出手掌,本能握住。

  这一握,也将他爹的心紧紧握在了手里。

  ……

  和楼上他跟拾一的剑拔弩张比起来,坐在楼下喝茶的一大一小气氛就要和谐多了。

  元霄盯得很认真,可盯了半晌,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用心。

  “背。”

  阙子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自然也见不得旁人没规矩,看着元霄马上要歪到桌底下去的身子,肃声训诫道。

  大约是天枢宫三招制服他的余威还在,元霄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腿。”

  元霄疑惑低头,将自己脚心相对,大咧咧敞开的双腿迅速并拢。

  等做完这一切才恍惚想起,自己并非天枢宫弟子,何必听他训诫?

  可惜为时已晚。

  除了偶尔出声提醒元霄的坐姿,二人几乎没什么[jiao]流,元霄却不是能憋的住话的[xing]子,酝酿半天,终于试探着开了[kou]:“喂,你认识我爹很久了吗?”

  阙子真像是在回忆些什么,也没有告诉他究竟是何时认识的,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平静道:“嗯,很久了。”

  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时间,可还清楚记得初见时的场景。

  他看着元霄年轻稚嫩的脸庞,露出类似怀念的神情:“你和他很像。”

  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轻轻扯起嘴角,摇了摇头:“也不像。”

  他扯起嘴角的动作很小,笑起来的弧度又消失得飞快,可元霄还是看到了。

  “你居然笑了?”

  元霄十分惊奇,无知无畏地凑上前去,试图找到他笑起来的证据,可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便越过阙子真的肩膀瞧见了他爹那张面无表情颠倒众生的脸。

  “爹……那个我盯得可牢了!”

  元栖尘:“……”

  这么大声,真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他其实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听到阙子真一板一眼管教儿子时,心中竟有些许愤然。

  小兔崽子是他千辛万苦带到世上来的,凭什么要听阙子真的管教?

  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同他说的话,便又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元栖尘在二人中间坐下,打发走元霄,第一次学某人做起了哑巴。

  他横行三洲四境这么多年,从未开[kou]求人,却不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就是在阙子真面前。

  求人的话闷在嘴边,[yin]阳怪气的话倒能轻易脱[kou]而出:“仙君在天枢宫待久了,倒惯会管教人的,连本座的儿子也要管上一管。”

  阙子真摩挲着手中的瓷杯,照本宣科般说道:“君子端方,他方才那样,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仙君说的不成体统,是像这样吗?”

  元栖尘跃上桌案,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上,可比方才的元霄要放肆得多。

  然而阙子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逐渐重叠,就像他无数次梦见的那样。

  元栖尘会按住他喝茶的瓷杯,笑容放肆而张扬:“小仙君,是茶好喝,还是我好看?”

  杯中的茶水晃了晃,阙子真指尖微润,握拳拢进袖中,如梦初醒:“在下的问题,魔尊有答案了吗?”

  不出意外,迎来元栖尘一声冷哼。

  他心道,你也好意思问。

  “当年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跟你回天枢宫,现在呢?”元栖尘神情充满嘲讽的意味,“唐家灭门一案至今没个结果,你来寻我,真的只是为了……那段无足轻重的记忆吗?”

  是,也不是。

  阙子真有私心,所以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正如元栖尘也无法告诉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

  他很想再问一次,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天枢宫。

  可是不能了。

  即便自己将人带回去,也没有人会听元栖尘辩解。

  他也不屑于辩解。

  阙子真自认对元栖尘还算了解,他不会为了一桩不曾放在心上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特意在自己面前提起,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

  “元栖尘,你有话要同我说?”

  大约是什么不方便向他开[kou],又不得不说的事。

  被猜中心思的元栖尘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此事……我从未向旁人提起过,元霄是仙魔同体,体内生来两颗金丹,你也知道,两股力量向来水火不容,我一直压制着其中一颗,以致另一颗金丹无法结婴。可长此以往,他的身体早晚会撑不住。”

  元栖尘并不担心阙子真泄露消息,如果说这个人身上还有什么好处的话,大约就是嘴严了吧。

  “他母亲……是修士?”

  阙子真的态度很奇怪,敛眸蹙眉,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元栖尘心中哂笑。

  说不定是觉得那名莫须有的女修不该同他这样的邪魔外道混在一起。

  也好,省得他费心解释了。

  “你当年说,若我肯跟你回天枢宫,便答应我一件不违背原则的事,如今可还作数?”

  拾一的本意,是让他把真相告诉对方,可只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元栖尘就绝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若是阙子真不认这个条件……那他再回答关于雾泉山的问题也不迟。

  元栖尘拿不准对方的反应,毕竟距他说出这句话已经足足过去了十四年,如今还作不作数尚未可知。

  可阙子真几乎不假思索。

  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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