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慧心巧思胜须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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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紧张的锣鼓声中,吴国将领挥舞长剑,狂笑上前。他傲然挺立,目如钢刀,冷声念白:“勾践,尔昔日威震四方,今却沦为我阶下之囚,何其可悲!”他嘲讽地一笑,摇头晃脑:“昔日越国江山如画,如今却成一片废墟。尔之百姓,尽为奴仆;尔之尊严,荡然无存。复国之梦,不过是空中楼阁,虚幻飘渺。”他走至勾践面前,轻蔑地瞥一眼勾践,高声开唱。
吴国将领:“勾践啊勾践,尔何须再作痴想?囚笼之中,安能展翅翱翔?尔之命数,早已注定,唯有在此,终了余生。”
反派演得太好就容易招观众忌恨,他唱词念白皆是上上乘,台下却是静悄悄的。
跟着丑角登场了,他手提一捆干柴,并两根锁链。面上的讥讽狠毒之色,一点也不加掩饰,他踩着一段略显滑稽、刺耳的曲声,走到了勾践和雅鱼之间。
他将那捆干柴扔在地上,用脚踢散,猛然出手,粗鲁地将雅鱼推倒,雅鱼惊呼一声,跌坐在柴薪上,衣裙划破,手肘渗血。
吴国宦官蔑视着雅鱼:“可怜的鲰生、下贱的堕民!哭吧,哭吧,纵使哭破喉咙也活不成了!”
雅鱼举头回以一个充满仇恨的怒视。
吴国宦官又冷笑着靠近勾践,将他的双手锁上铁链:“勾践,你不是要卧薪尝胆吗,我家大王赏你了。”语罢,便从袖中掏出一个苦胆,悬于勾践的眼前,叫嚣着、挑衅着:“你尝啊,你快尝啊,呦,你怎么不张嘴啊。”
勾践怒目圆睁,牙关紧咬,硬生生吞下这份折辱。
台上台下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
不知何时,馆中又挤来了很多人来此看戏,座位全满了,虽然,李泌在前面为她俩留了位子,但是此时若要挤过去显然不太现实,刘一手目光一扫,发现通事舍人和乔典仪也站在角落里看戏,这时过去与李泌会和,实在太过扎眼,刘一手便与李晟静悄悄的矗立在众人之后。
片刻的僵持后,一段激昂的琵琶声,如铁马冰河般磅礴响起。
越国老臣面沉如水,紧握双拳,虽已老迈,健步上前。
越国老臣厉声呵斥:“吴国贼子,休要猖狂!尔等岂知我越国百姓之志?”
他目如寒铁扫过吴国众人,满是期待的落在了勾践脸上,再开口,便是更为沉稳坚定的唱腔:“吾王勾践虽陷困境,然雄心犹在未曾稍减。吾等老臣,矢志不渝誓死追随,吾国百姓铁血未凉……复仇之火,暗燃于心。吾等深信,今日挫折,不过一时之困厄,待云开见日,自当国复民生。”
配合着他大段唱腔中的最后一句,勾践一口吞下了眼前的苦胆,大口嚼了起来。
吴国宦官差点被勾践咬到了手,猛地向后一缩,恰好被自己带来的干柴绊倒了,摔了个四脚朝天,形同翻了壳的乌龟。
哈哈哈哈哈!
好!
好!
台下喝彩声绵绵不绝。
台上,最后一段乐曲响起,勾践、雅鱼、越国老臣一同上前唱了起来。
“越王勾践志如磐石,卧薪尝胆静待雪冤。
我君臣同心齐奋发,终扫仇敌复河山。”
戏终了,独孤敏相携各位角儿一谢再谢后退场,此时,大部分客人也出了演艺所。
哥舒翰带着质子团返回住处,博日格还沉浸在戏中,走得慢了几步,差点绊倒了身后的迪辇组里,他紧张的立即矮身施礼致歉。
令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发生了。
迪辇祖里先于他深施一礼:“世子,请恕我失礼了。”
从不驯到守礼,这便是转变的第一步吧。
独孤敏与皇甫惟明对视一眼,两人的目的达成了。
嚣张桀骜的迪辇组里在看完这一出《卧薪尝胆》的戏后,心火也许未灭,但心气则是真真下去了。在他心中应是有了一个长远的志向或者谋划,当下,在大唐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老实低调,默默忍耐了,这便是他的卧薪尝胆,他应该不会再横生事端了。
他老实了,皇甫惟明的重担便卸下了许多。
当然,最高兴的当属独孤敏了!
她终于有机会可以营造她和皇甫惟明的花前月下了。她早已想好了至少十个以上的比戏台上话本子里写的那些还要浪漫的邂逅了,但她现在还没有空,在其位便要尽其责。
“勾践,雅鱼是你的挚爱,陪你出生入死、矢志不渝,见她被吴国宦官推倒了,你怎么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纵使没有唱词念白,你也得有神态情感上的反应啊,呆呆的愣在那里是不对的……”戏演完了,身为这出戏的教习,她还得给各位角儿再讲讲戏,将这出戏排演的更完美。
奈何扮演勾践的生角儿并不开窍,“那我要怎样?要哭吗?不妥吧,要不,我双手挥拳?不行,有铁链呢?”
独孤敏想了想,走到生角面前,帮他理了理弄皱的衣衫,又拂了拂鬓边的散发,软语轻声:“你,儿时是谁带大呢?娘亲,祖母,还是长姐?”
好像与戏无关,但是,管用。
那生角儿原本僵硬的神态立时柔和了,眼中也渐渐有了湿意,“我好像找到感觉了。”
……
皇甫惟明站在台下,看着独孤敏,眼中的欣赏与爱慕已然藏不住了,或者,他也不想藏了。这样明慧动人又体察世情的女子,可遇不可求。
今儿一早,独孤敏找到他,说有办法能让迪辇组里老实了,他还只当是小女子的大话。
但听完她的分析后,他知道她是认真的,想出的办法也可一试。
她说:“迪辇组里身为契丹人,随侍质子入朝,今后的十年甚至数十年都要身处大唐的威仪高压之下,自知命若蜉蝣。他之所以表现的这般粗鄙无礼,无非存了两种心思,其一,是心念已绝,一心求死,或许以死换取在契丹人口中的荣光,为契丹博得些好处。再者,便是桀骜不惧,明摆着挑事,妄想长契丹人的志气,灭大唐的威风,待挑起事端后另寻脱身之法。而这两种心思,都是气火攻心不智之选。所以,当下唯有先灭了他的心火,方能让他冷静下来审时度势,看清自己的处境。看清了处境,才能消停下来。”
这一番论述,颇为有理,然而新的问题又如影随行,时间有限,如何能在几日内灭一个人的心火,两人商议之下,便有了这出《卧薪尝胆》。
然而,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真能呈现了一出精彩的剧幕,背后蕴含着多少奇巧与努力。
独孤敏,人如其名,她真的……聪慧、美丽、多才多艺……世间一切形容女子美好的字眼诗句,此时都不足以描绘他心中的她了。
他解下腰间的玉佩,细细瞅了瞅,自觉是他最拿得出手的礼物了,正要走向独孤敏。
“轻了!”不知何时李泌站在了他身旁,他也正看着独孤敏:“她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只送一枚玉佩,未免太敷衍了。”
皇甫惟明一脸窘迫,浑身摸了个遍:“那我这,那我这,我这现在最贵重的也就是……”
李泌打断了他:“若我说,你把自己送给她,她才真心喜欢呢。”
一向高冷的人忽地开起玩笑,比玩笑本身还要让人意外。
皇甫惟明当即一愣,越发不知道说什么了。
李泌却朝好友别有深意地眨眨眼:“礼物不在贵贱,关键是要送人心坎上,若是一时想不到,今日你便在口头上谢她,待改日你想到好的,再送她便是。”
“哦!”皇甫惟明转念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咦!李长源,你知道她是谁吗?怎么听起来感觉你对她很了解的样子。”
李泌但笑不语,心道这丫头在乳母怀中吃奶、蹒跚学步、及笈礼上的样子我都见过,比你认识的早多了,再说了,若是没有我这一番苦心安排,怕是你俩人还无缘相见呢。
料理完手边事的独孤敏满脸喜悦的快步走来,看到李泌,神色微滞,但见李泌隔空遥遥地给了一个暗示,当即明白,便装作不识,只是朝皇甫惟明与刘一手的方向招了招手。
“皇甫惟明……哎,一手!刘一手!”
演艺所门口,刘一手对独孤敏的招呼并未察觉,只与李晟告了别,便携弈夏、尤素甫走了。
李晟完成任务重回李泌身边,李泌目光仍追寻着刘一手的背影,换了衣饰的她,倒是又复还了那份亲切与熟悉,这样才对嘛。长在悬崖边的岩花,为何非要扮作牡丹呢?尽管,也不难看,但是,他到底还是喜欢她此时的简素自在,料想,她也一样。
李泌神游幻境,独孤敏已到近前,仍是装作不识,只看向皇甫惟明:“咦,她怎么走了呢?我还未来的及谢她呢!”
这个她,自是刘一手没跑了。
李泌听了,便是眉心微皱,心道,果然与她脱不了干系,我就说,单凭独孤敏又怎会看破这一层。
刘一手啊……可真是……操不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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