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啊，怎么不吃？”洛繁书起身虚掩上了窗户，走到了桌前。

  艾柠此时正望着窗边因风摇曳的烛火发呆，全然没有了半分食欲。

  “都说了我吃不下……”艾柠瘪着嘴，眼神略带怨气地瞪了他一眼。

  “尝尝这糯米藕饼，应该是满京城最好吃的一家了。”洛繁书敛起袖子执筷，轻轻为她夹了一块。

  眼看着洛繁书今夜竟如此有耐心，艾柠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不给面子，犹豫了半晌，还是拿起了筷子。

  “那李凌风那么讨厌……看着他我就犯恶心……”艾柠一边嚼着口中的藕饼，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她也有她的身不由己，你我都无法干涉……噎着了吧？喝口水。”

  “咳咳咳咳……”

  洛繁书似乎对艾柠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着精准的预判，她这边刚开始咳嗽，他的水就已经递到她的嘴边了。

  水到嘴边，艾柠赶忙仰头一饮而尽。

  胸中的苦闷与胀痛，似乎被水一冲，也变得淡了些许。

  “这是什么？”艾柠看着碗底的几粒种子样的东西，满眼好奇。

  “决明子茶，安神的。”洛繁书不急不慢道，紧接着筷子一夹，又往她的碗里夹了一块鲑鱼。

  “不要这个，我要喝酒！”

  倘若是以往，他一定有万千理由拒绝她，可是这次，他没有。

  “想喝什么酒，我让他们去温。”洛繁书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刚想走出雅间，却被她一个探身一把薅住了衣袖。

  “做什么？还没喝就开始散德行了？”

  “不是，我是想跟你说，我要最烈的酒！最烈的！”艾柠仰着脑袋的神情异常倔强，在他的眼里，她此刻更像是一只小猫咪。

  “好，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洛繁书拂袖出门，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雕花门被从一旁拉开，几个小二驮着几坛酒就顺着墙边蹭了进来。

  “这么多？”艾柠嘴巴大到都可以塞下个鸡蛋了。

  “这位客官，这些都是小店里的烈酒了。”小二临走前还不忘搭上一句。

  艾柠忙将目光转向刚坐下的洛繁书，一脸不可思议，眼神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情况？”

  “不知道你喜欢喝哪一种，不如你都尝尝，既然想买醉，那就一定要喝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种。”洛繁书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有道理，这也让艾柠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原本的现实世界中，她虽说不怎么喝酒，但是酒量确实一顶一的好，经常喝趴下领导，还要顺道给领导送回家。

  一杯、两杯、三杯……下了肚。

  完了。

  倒不是倒头就睡，而是滔滔不绝。

  “你说！为什么人活着……嗝……要那么累！”话音刚落，艾柠的胳膊已经搭在洛繁书的肩膀上了。

  “……拿开。”洛繁书无情甩开，却被她再次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他终于投降，任由她揩油。

  “呜呜呜！心里苦啊！”艾柠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只得耍起了赖皮。

  “为何苦？”洛繁书心中有了些许的触动，借着满屋的酒意飘香，他的脑袋中竟也多了几分沉醉。

  “为何？生来就是苦！你看我这没爹又没娘的，为了还债，我杀人，不停杀人……到现在，闻到血味我就……我就……”

  洛繁书闻言，心中不自觉泛起了一阵刺痛。

  可正当他刚要开始沉湎于回忆中之时，艾柠一阵弓背，差点吐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好在洛繁书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的脑袋调转了一个方位。

  喉间一阵酸痛，酒精挤压着胸口，压得她一阵酸楚，终于，还是没能吐出来。

  “想吐就吐吧。”

  “吐不出来，我难受啊，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惨？”艾柠迷糊间又将话题重新拽了回来。

  洛繁书愣了一下，眼神不自觉瞥过了她那如桃花一般泛红的脸颊，红润一直蔓延到了脖颈深处……半闭着的眼眸，长睫如羽毛般轻颤，拂动着瞳孔中潋滟着的水意。

  任谁看了都移不开双眸。

  洛繁书咽了口口水，微微移开了目光，忽然想起了那个从前。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洛繁书眉眼低垂，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了那惨痛不已的往昔。

  他说的没错。

  命运带给她的悲惨，远不及他带给她的万分之一。

  那日灭门，冯七千带着弱小的他从后门逃出，恰巧遇上了秦光的车马。

  出于本心与大义，秦光救下了主仆二人。

  马车调转出城，冯七千眼看自己年老体衰，便将落繁书交由一户城边乡野人家抚养。

  谁知没多久，新皇登基，府兵查到了这里，逃亡之际，夫妇二人让自己的儿子往反方向跑，自己则拖住了府兵，一来二去，儿子再也没能回来，而夫妇二人也在拉扯之间被杀害。

  一夜之间，宁儿没了父母，也没了哥哥，就连自己也因为惊吓过度而在那陌生哥哥的怀中昏了过去……

  宁儿年幼，也许是受了刺激，自那日之后，记忆全无。

  “喝下这碗药，从今以后，我说什么，你就记着什么。”

  “你说什么，我就记着什么……”

  “你父母是洪水淹死的，他们将你托上了树，你才得以存活。”

  “我父母是洪水淹死的……”

  “你父亲生前欠了一大笔外债，你要努力成为一个出众的杀手……”

  “我要努力……”

  曾经的洛繁书，倘若是单凭一腔热血，是建立不起如此细密而又浩大的素玉堂的，相反，他需要的是手腕，是冷血，是无情……

  可即便如此，纵使是一颗早已覆灭的铁石心肠，也禁不住她的温柔洗礼。

  他承认，他不知何时变了，变得重生血肉，也变得异常煎熬。

  煎熬于每次面对她时的悔恨与愧疚，煎熬于，他早已沦陷于她……

  思绪因一阵摇晃，渐渐飘远。

  艾柠见他半天不说话，只好拼命摇晃着他的手臂：“你说句话啊！洛大夫！你怎么分身了？你一个变成俩，俩又变成仨……”

  “你喝多了，宁儿。”

  “宁儿？宁儿多好听啊，你就很少这么叫我，你根本就很少叫我……”红扑扑的脸蛋儿上，一双鲜嫩樱唇沾染上了水光显得愈发娇艳。

  “宁儿，对不起，如若有一天，你想起了一切，即使那时我万人之上，唯独你可以取我性命。”

  “唯独……我可以娶你？好哇好哇！我娶你！”艾柠忽然坐直了身子，张开怀抱就朝他的怀中送了过去。

  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了她，像是接住了落叶的大地。

  艾柠脑袋一阵发昏，再也支撑不住那浓浓的倦意，半晌，终于沉沉睡去。

  “睡吧。”洛繁书轻轻抚摸了两下她的后背，紧接着，在她耳侧落下了轻轻的一吻。

  话语满是迟来的柔情，甚至有些说不清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总之，在他的怀中，她睡得十分香甜。

  那呜咽的嘤咛，终于还是唤醒了他心中尘封已久的悸动。

  怀抱渐渐收紧，天色渐渐明。

  此刻在他的怀中，她好似稀世珍宝，就这样被一路抱回了医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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