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三十年秋。

帝后巡幸至北疆时，草原异族再生不臣之心，纠集各部冲击大盛最北边城，铁骑大军围城数日，致使帝后王公一度断绝音讯，朝野动荡。

与此同时。

启元皇帝第五女，备受帝后重视的煜熠公主陆微垣身亡于通州的消息沸反盈天。

帝京之内，先帝第十七女，荣乐长公主陆登庭为勤王师而举旗聚义，一片乱象之中，应者甚众。

而远在大盛之南域，依河而建的水乡小城通州，却恰到好处地降下了神人异象。

“小川姐姐，红阳教......需要神灵显圣的时候，你们一般是怎么做的？”

依旧冰冷的湖底，被水幕环绕的溶洞中，陆微垣好奇地询问着宓念。

宓念的表情变了一下，略不自在地说道：“通常而言，只需用机关戏法便可骗过民众之眼；若是不那么好骗的......教主曾经游历西南深山，辨识可以使人生出幻觉的种种药物，炮制后做成香料、迷烟，配合上机关戏法使用，足可以假乱真。”

“他手底下悄悄养着不少精通此道的人，殿下应当也是见过的。”

陆微垣回忆了一下那个被自己强制“回头”的人，十分认可他们的专业水准：“的确很是其妙，对于凡人肉眼来说，足够唬得住了。”

“再如何精心编排，假的到底还是假的。”宓念叹道，“如何及得上殿下......”

“嗯？”陆微垣歪头。

宓念的脸上出现一丝略微苦涩的笑：“他们没有见识过殿下的妙法，所以才自以为能在这人间伪装神祇，唯有真正见过殿下，才会明白自诩为教众眼中降世真神的自己，是何等的可笑，悲哀吧。”

“小川姐姐不要难过。”陆微垣表情不变，她右手剑指朝上，轻轻一晃。

众人便见溶洞四周的水幕开始迅速地转动起来。

水中有碎石水草，残垣断壁，更有许多新淹死的尸体，以及习惯性围拢在人尸周围的鱼群。

这些东西，都被水流裹挟着，不断盘旋回环，在寂静的湖底发出龙吼声一般的咆哮。

大地，开始震荡。

这一日，所有行至通州水城外的行人都看见了远超认知的一幕。

水城外的大湖湖面宛如被煮沸了一般地翻腾着，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阵叫人站不稳的剧烈摇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地龙翻身的时候，这动静却戛然而止，紧接着，大湖深处一声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的吼叫声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久日布满了阴云的天空在此刻撕开一条口子，金灿的阳光透过云缝，朝着细雨靡靡的人世洒落。

如丝，如缕，似雾，似纱的灿金阳光落在轰鸣的湖面上，氤氲出一片不似是人间景的湖光水色。

水雾升腾，掀起碧涛。

波澜翻涌宛如莲花骤然绽放，一层层，一台台，清透的湖水违反常规地累叠而上。

迎着那最璀璨的新阳，一条完全由湖水构成的威武神龙咆哮着自湖底冲出，神龙攀柱一样地盘旋而上，直冲碧霄。

巨大的水龙搅碎了常年笼罩在这片大湖，这个小城顶上的厚厚云层，让分割着云层的阳光连成一片，落在饱受风雨的土地与城邦，消融久年沉寂的雨雪风霜，泥泞的沼泽与河道上升腾起无数莹白的丝丝缕缕，雾气跟随着天光的指引向上飞舞。

仿佛是一片片洁白的裙裾，自此再不受那红绸束身，化作蹁跹而透明的群蝶，朝着远天挥翼飞去，与那撕开层云带来暖日的神龙共舞。

水城外。

紧急带领人手赶到大湖边的白鹊词抬头仰望着在晴空底下撒欢飞舞的腾龙，两眼中不知怎地生出一股子酸涩胀热，很快便叫泪水盈湿了眼眶，连胡自怡已经走到身边了她都没反应过来。

跟着白鹊词一起过来的，大多是本地的女兵，还有几个谢氏的密探，她们不约而同地做着同一个抬头仰望的动作，而其他人——无论是在湖上打渔为生的渔家子，还是匆匆路过的外地人，又或者走出家来沐浴在难得一见的阳光底下的水城人士......都已经被腾龙飞天的景象深深震撼，不少人甚至直接跪了下去，高呼龙神之名。

龙并没有急着飞走。

它自湖底飞向高天，又在日光底下旋舞，时而朝着人群和小城的屋顶俯冲，滑翔而过，时而又朝着某些地方喷出一道水流，冲刷出沉冤已久的累累白骨。

在漫长的震惊之后，白鹊词久久不能平静。

她有些呆愣地看向正拍自己肩膀的胡自怡：“殿下呢？！”

胡自怡身后跟着的，是那溶洞中幸存下来的苦命人，虽然早在溶洞里头时就被陆微垣的妙法给震惊过一次，但当她们发现自己被湖水自动送到岸上，毫发未损，而陆微垣则卷水化龙，冲上云霄的时候，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作为陪伴陆微垣时间最长的胡自怡，两眼与以往一样放空着，只是她微微颤抖的声线表明了这个不怎么有表情的年轻人，心中也正掀起一片惊涛：“在上面。”

“啊？”

“在龙头上。”

衣袖招展，陆微垣立于巨龙的两角之间。

看着脚下透明的水龙，以及迅速掠过的缩小了无数倍的人与景物，陆微垣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了心神激荡是一种怎样的快感。

“难怪人人都想踩在别人头上，难怪世世代代，求仙之人从不断绝，原来，自这青冥远空之上，俯瞰众生百相是如此地畅快啊。”

一只半透明的雾气蝴蝶振着双翼从陆微垣的耳畔飞过，她笑着扬起衣袖：“去吧，去告诉娘亲，我已经寻到了我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

她张扬肆意地笑着，控制足下的水龙朝着大湖俯冲。

风声凄厉，如刀似割，却也无法撼动陆微垣的衣角与发梢。

少女模样的仙人在这一日，脚踏巨龙降临人世。

在水色的龙与湛蓝的湖水相接的那一刹那，龙身由虚转实，染上山川草木的颜色，藤蔓蜿蜒缠绕着巨龙的鳞爪，累累硕果垂挂祂分叉的犄角。

而在青龙身下的那片大湖也在这一瞬间生满了碧树花藤，再不见丝毫湖水的影踪。

正当是，神女乘龙，山海改易，自此水城不复，阴霾散去，日光照彻，春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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