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

  凉城如今容纳了数十万凡人，个个毫无自保之力，万万不能像以前那样诸事不管，连个守护结界都让年轻弟子来设，十足敷衍。

  此时的凉城，方圆数百里皆是结界和阵法的覆盖范围，上空的颜色各异，在阳光照射下氤氲着浓浓的灵雾，似是覆盖其上的个个彩虹球。

  或者说，像是桑榆曾在凡间秘境中见到小孩子们玩儿的泡泡球，在阳光下氤氲生光。

  “我看到你了。”容与嗓音温和带笑，桑榆能想见出他在玉符那头温暖和煦的轻笑。

  桑榆握紧玉符，两人两心相知已经两百余年，只听见他的声音她却仍是心头微动，似春风拂过绿湖，涟漪久久不散。

  “你在凉城阵法上？”桑榆想了又想，心头积攒的话一句句掠过，最终却只是问了这样一句猜测。

  那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容与此时确实是在凉城上空，桑榆从东往西御风而行，东海至凉城跨度极大，以她化神期修为全速赶路，太阳向西偏斜时，她距离凉城仍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距离太远，桑榆看不到容与，只能借助于玉符感知他的声音。

  容与却能凭借凉城阵法看到桑榆。

  能看到她此时甜美温柔的笑，含着些许想念。

  她在想他。

  他亦是。

  不过一夜半日未见，他们昨夜分离清理魔兽前还相拥缠绵过，如今却相思难耐。

  好似情人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就再也离不得彼此。

  何况，自定情之后，他们还是少有的分离这般久。

  容与目光贪婪地将人寸寸掠过，桑榆似是感受到那缱倦的目光，身形一顿，御风的速度慢了下来。

  “莫急，凉城无事，我等你。”容与开口，只这样短暂的功夫，他的嗓音已经有些低哑。

  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像极了那些夜间两人独处后的模样，桑榆面颊有些发烫，“嗯”了一声，轻软的嗓音越发柔和。

  玉符的光芒暗下去，桑榆收起了缠绵的小心思，继续正事。

  两侧的风景极速后退，风也有了声音。

  凉城的结界和阵法光芒已经可以看到了。

  繁杂绮丽的色彩中，桑榆却一眼注意到了城池上方属于灵网的那道颜色。玉白的光芒柔和而明亮，在烈阳中也不改其亮度。

  那样亮，该是大半数以上的凡人都参与灵网的传讯留言中了。

  桑榆远远看着，有些诧异。

  今早议会上其他门派的掌门们皆在苦恼如何安抚躁动不安的凡人们，未曾想凉城的凡人们竟这样平静。

  他们甚至这样清闲。

  略微一想，桑榆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昨夜的魔兽潮未能对凉城造成什么影响，不必担心自身安危；凉城粮食水源皆足，又无需耕种劳作；他们如今的日子，可不就剩下清闲了么？

  倒是她疏忽了。

  昨夜也方才决定由桑榆和容与一同管理凉城，桑榆为主，容与为辅。

  夜间魔兽潮来袭之时，地仙学府因着岩峰的星族人皆在，布下的星阵内外皆是魔兽的葬身之地；且修为高者众，各自术法齐出，凉城的凡人甚至没能听到魔兽来袭之时的怒嚎与消融之时的凄厉叫喊。

  是以地仙学府虽人少，但却比其他门派的人好过许多，他们甚至仍有余力帮助临近的小门派清理魔兽。

  只特殊时期，一切皆不可大意。

  地仙学府给每人定下的任务皆在有序执行，桑榆是个例外——她上午缺了席。

  今日一早掌门议会，应容修文之意，桑榆便紧着集会去了，留下容与一人巡视凉城。

  迁城一事仓促，她接手凉城也仓促，这一切不过是昨日发生的事。

  她还未亲自到凉城看上一看。

  凉城，原本是地仙学府西境以西，至东城的荒凉之地，素日里作为为数不多凡人的居住或行商之所，更多的是作为地仙学府灵植灵药种植和灵兽养殖的场地。

  按原先的城池范围，定是不够如今数十万人居住的，如今凉城的规模，还是昨日由几位大乘期至渡劫期修为的长辈们耗费修为尽数铺开的。

  全城房屋皆是一样的布局，以凉水为界，向四周扩散，纵横数千里。

  凡人们住的不说有多舒服，但也不会狭小逼仄，衣食无忧，更有大大小小数万道阵法加持，凡人们仅一晚便适应了修者城池的生活。

  只有一点，他们过惯了劳作的生活，如今待在凉城，居住的房屋尚且不属于他们自己，遑论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或者商铺。

  城中有阵法守护，凡人也不敢生事。无所事事，便会无聊烦闷，然后就发现，修者门派中的灵网不需识字，也不需灵力修为也能正常使用。

  这不，所有精力都用在和人交际上了。

  修者门派果然处处是宝。

  “我太太爷爷的姨三奶奶家的隔房表妹的曾孙子的娘家表妹，如今成了我的好朋友呢！”有凡人兴奋地发出传讯，引来一众附和。

  一时间，认亲的、寻人的、甚至隔空相亲的，皆不在少数。

  桑榆关闭了灵网，玉符温润，被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若有所思。

  凡人劳作是本能，万年来讲究自力更生；且地仙学府也不过一百多人，如何能常年管着数十万人每日的膳食。

  他们绝不希望养出数十万好吃懒做之徒。

  他们也绝不希望自己成了那日日无所事事的废人。

  看来……

  桑榆抬起头，神识铺开，她已经看到容与了。

  她微笑着，心想，待会便和师兄商议一番。

  容与立在凉水上空，有隐身诀加持，凡人即便上望，目光再利，也不能发现他的身影。

  极远处山林中有零零散散的魔兽蠢蠢欲动，只是碍于凉城最外围的诛杀阵，没能进来，而在外缘徘徊。

  不多时，诛杀阵感知到魔兽气息，星星之力溢出，魔兽甚至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便消散于天地间。

  容与知道，他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更深处还隐匿着数不清的魔兽身影。

  昨夜他们彻夜不休，将魔兽尽数拦截在凉城结界之外，诛杀于山野荒林之中；但晨光熹微之时，他们分明见到，原先空无一物的地界，凭空出现了数只魔兽。

  那是新生的魔兽之母。

  一个上午过去，它们又会繁衍出多少魔兽？

  难言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却没能占据他整颗心。

  眼角余光，与心头隐隐的颤动，皆让他眼中面上泛上喜色、身上气度变得温柔。

  桑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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