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铲子土落下，迟昶从一开始的头晕，渐渐转变成剧烈的头疼。

  他头昏眼花，口干舌燥，身体不断地抽搐着。胸腔被一股巨大的压力顶着，几乎要爆炸似的。

  他难受得不行。

  心里却不住地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做错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一贯温柔的父亲母亲要这样惩罚他。

  他明明，明明就很乖啊。

  十三岁的小孩，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脑子里想着的，还是不解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受到大人这样严厉的惩罚。

  他不肯投胎。

  他总觉得父亲母亲一定会来接他回家。

  再加上窒息的感觉真的太痛苦了，他实在委屈，真的很想问问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

  小孩子一旦钻牛角尖了，那往往会固执到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地步。

  这份执念支撑着他化成一道残魂，又在乱葬岗充足怨气的滋养下，渐渐变得强壮起来。

  后来……

  迟昶有些烦躁地踹了脚门。

  他记不起来了。

  刚变成鬼的那段时间的记忆，他记不清楚了。

  屋内，小孩的哭声大到防盗门都快要拦不住的地步，迟昶不过是分神了一刻，面上一阵风拂过，他眼神一凛，不假思索地朝着前方伸出手。

  来人侧身避开，没用钥匙，手搭上防盗门时，门就自己乖乖开了。

  沈闲醉闪身进去，随手抓起玄光处的装饰就朝着男鬼的方向砸过去。

  男鬼的手被击中，他吃痛地收回手，愤然盯向站在门口的沈闲醉。

  “又是你！”

  沈闲醉抬腿，将那小胖子拉起来，丢在安全的地方之后，道：“他的父母死有余辜，他不是。”

  “我会把他今天的记忆清除干净，然后把他丢给乡下爷爷抚养。他福运稀薄，他的一辈子，注定会比常人苦上许多倍……”

  “我只要他死！”

  沈闲醉还没说完，男鬼就情绪激动地打断她。

  “我们一家杀的那些人，个个都是该杀的！有的家伙，是劈腿好几人，还想用奸计侵占着原配家里财产的畜牲，还有的，是故意推卸责任，拉别人来顶锅的小人……他们每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与其活着，还不如给我们做养料！”

  “所以说，鬼不能成为判官啊。”

  再怎么样，因为怨气而生的鬼物，身上总是不可避免地带着戾气的。它们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对于所有不合它们心意的人，他们惩罚的结果只有一种——死亡。

  当无论做了何等错事，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小错也会变成大错的。

  迟昶跟在沈闲醉身后进来，他安静地靠着门站着，没什么其他的动作。

  听了沈闲醉的话，他的手指微微抽动一下，还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刚解决完两个仇人，他们喷洒出来的鲜血尚且温热，男鬼一家此刻正是凶性最甚的时候。

  一时之间，仇恨将理智压得死死的  ，三只鬼同时从各个方向朝沈闲醉包围过去。

  沈闲醉连躲都懒得躲一下，手指在虚空中画符，那三只鬼瞬间就被定格在空中，动弹不得。

  鬼宅里的怨气被迟昶吸了大半不说。这三只鬼，吸收了这么久的怨气，才终于攒够足够的怨气支撑他们来到人口密集的城市中报仇，本来资质就算不得好。

  因此，沈闲醉对付起他们来，倒没花什么力气。

  就在她伸手从口袋中取出最开始装迟昶的小罐子，打算废物利用一下时，变故突生。

  只见原本一动也不能动的男鬼双目赤红，他面目狰狞地浑身冒起黑气来，随着他身上的黑气越冒越多，他身边的妻子和儿子的魂体则越来越虚弱。

  小鬼疼得发出刺耳的惨叫，女鬼听到之后，拼命地反抗，试图伸手将孩子抱入怀中。

  沈闲醉眉头拧紧，伸手想要制止他，皮肤却在接触到黑气的瞬间，传来阵阵像是被灼烧一般的疼。

  迟昶拉过她，摇了摇头：“鬼物之间，同类相食，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会被打断。”

  很正常的事吗？

  沈闲醉转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手却不住收紧的迟昶。

  她问：“你要直接吃了他吗？”

  被戳中心思的迟昶一僵，没有开口回答。

  与其等他后面重新恢复神智发现自己的妻儿被自己所食，还不如趁着他什么都不知道，意识混沌的时候，直接结束他的性命。

  “你认识他。”

  这话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能让迟昶考虑到这个地步，说只是萍水相逢，然后被他的故事深深打动了……这套说辞，沈闲醉压根不信。

  他肯定是认识对方的。

  再看那男鬼身上穿着的其他朝代的衣服，很难不让人怀疑，这男鬼，会不会是迟昶活着时，认识的某个人的转世。

  迟昶眸中红光微闪，他斟酌着开口承认：“是，我认识他。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我父亲手下的一位副将。”

  说话间，迟昶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男鬼，准备等他吞吃完毕之后给他一个痛快。

  却不料原本浑身黑气缠身，浮在半空中的鬼物忽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他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顾不得其他，狼狈不堪地爬起身去看妻子和孩子的情况。

  他微微伸手……

  没有了。

  残魂一碰就碎。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妻子和孩子带着痛苦，眼眶不断向下流着血泪的场景。

  “为……什么？”

  妻子嘶哑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环绕。

  男鬼半边脸抽搐着，一下跪倒在地。

  他是没有实体的。

  可是跪在地上的这一下，竟发出“扑通”的脆响。

  他弓着身子跪倒在地，张大嘴，不停呕吐着。

  吐不出来东西，他就将手指伸进去抠嗓子眼，试图靠这样的方式来催吐自己。

  手指还催不出来，他就把手往里面送得更深。

  一开始是两根手指，接着是整个手掌，最后，是一整条手臂。通通被他不管不顾地塞进了嗓子里。

  这样的画面其实荒诞又怪异。

  那个小胖子早就已经吓晕过去了。

  沈闲醉和迟昶都没动，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自己发泄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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