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病房里的李云河，听到销售总监辞职的消息，心情一落千丈；再听说是要加入竞争对手B公司，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雷行这一跳槽，势必带走一部分重要客户；消息一经公开，也必然导致公司股价的跳水；更重要的是，雷行对公司各种战略方针了如指掌，他加入敌营，就等于我方不再有任何商业秘密，在竞争对手面前犹如赤身裸体。

虽说员工都签订过合同说，不能出卖公司任何商业机密，但立场不同时，就另当别论了。看来，公司的业务不可避免地将要迎来一个寒冬。

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和雷厉风行的个性，在电子元器件领域打拼了这么多年，李云河头一次有些疑惑了。

整天忙得昏天黑地，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陪伴家人，没有时间享受生活。到头来，在公司遇到危机、自己遭遇人生低谷的时刻，自己最信任的伙伴、最得力的助手，完全忘记了他们一起白手起家的交情，跳去了对手的公司。

他不禁问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是否值得？公司还能撑得下去吗？

他回忆起了三十年前刚刚开始创业的情景，那时没有现在的豪华办公室，只有一间简陋的地下室和两台二手笔记本；没有这几千员工，只有自己和副总两个人；三九严冬，他还披着军大衣背着麻袋，去拉过样品零件......

那时候挣得连公司现在的保安都不如，可每天都干劲十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低谷。

三十年间，看着公司从一间破地下室，成长为今天的跨国上市公司，员工数千人，市值一百亿美元；

三十年，个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公司息息相关；

三十年，也少了许多本该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的夜晚......

李汤霓喜欢在爷爷面前倾诉，李云河却不喜欢把什么都说出来，所以只是在病房里对着父亲枯坐。

病房里既很安静，又非常不平静，或者说，寂静中酝酿着风云。

突然，李云河发现检测心跳的仪器有变，似乎趋于一条直线，赶忙大喊医生。

不大会儿，医生护士冲进来一大堆，忙前忙后做各种施救措施，可终于还是无力回天！

“爸！”

李云河原本已布满阴霾的世界，顿时变得漆黑一片。那些在他成功和辉煌的时刻与他分享快乐的人，此时又有几个在身边？

你笑天地笑，你哭独自哭。

李云河这边低落到了极点，那头，白兰度和邵帅正在举杯庆祝，庆祝成功地挖走了雷行这名猛将，相信有了他的加入，他们B公司一定会有彻底击垮A公司并如日中天的一天。

曲南休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李汤霓停止流泪，只好默默陪伴。无声的陪伴，有时正是最好的安慰。

一个星期后。

以李开山的级别，按国家最高待遇，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出殡。

他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面色红润，气度一如往日的沉稳霸气，接受人们的瞻仰，不过此刻自然是经过化妆的。

至于全副军装鱼贯而入的来宾们，是真伤心，还是职务在身走个程序而已，就不得而知了。

伤心欲绝的李汤霓，在坐入灵车的时候，按照别人告诉她的规矩，掏出两百块给司机师傅，作为人家来帮忙送爷爷最后一程的感谢。

没想到一脸朴实的司机师傅拒绝了：“关于首长的生平，我也听说了一些，的确是位令人敬佩的老人。这钱我不要，请你替我你去买几柱香，为首长点上，算我的一点心意好了。”

这也是李汤霓头一次遇上，主动打点却被拒绝的情况，她不再坚持，发自内心地说了句“谢谢”。

八宝山是块风水宝地，多少名人义士长眠于此，只可惜无论生前多么风光，如今，后人也只能在墙上重温音容笑貌了。

同去的曲南休，除了送别李爷爷之外，还有一个自己给自己的任务，就是密切注意一家三口的情绪变化，万一有啥事，好马上叫人。

特别是李云河，遭受公司危机和丧父双重打击，小曲怕他会受不了，所以总跟在他左右。

但是还好，李云河一直有顽强的意志支撑着，只是一脸悲痛肃穆地完成了全套程序。

一身黑衣的李汤霓一家三口，加上曲南休，还有李开山生前陪伴他的几位小战士，对着伤心之地鞠了三个躬。

李云河这时让曲南休先回去上班，让小战士们也都先走，于是便有了少有的一家三口独处时间。

他发自内心地感慨，后悔在父亲健康的时候没有多来看望，说自己小的时候，父亲本来是希望自己当个手艺匠的，比如铁匠。

结果自己小人书看多了，野心太大，不甘平庸，总想折腾一番大事，打死不当铁匠的学徒，当着“师父”的面说了不敬的话。

当时还挨了李开山一顿胖揍，用擀面杖打的，疼得他三天不能坐板凳，上课都站着。老师奇怪地问为啥不坐下，他没脸说爹揍的，只能撒谎说屁股上长了个泡，一时沦为班上的笑谈。李开山看儿子这么倔强，也就随他了了。

如今，姑且算做了不小的事情吧，但是失去的也的确很多。

李汤霓说出了真心话：“爸，我不在乎你公司做多大，也不图你挣多少钱，不管公司发展得怎么样，你都是我最好的爸爸。我只希望以后，一家人能多些时间在一起。”

李云河沉默片刻说：“我会尽力的。但我必须说实话，打拼也不光是为了你们，还为了我自己事业上的抱负。男人嘛，都需要事业上的成就感，而这种感觉就像鸦  片一样，是会让人上瘾的，而且瘾越来越大。”

李汤霓的养母季馨也说：“有的女人，一辈子的理想是当贤妻良母，但我不是，我甚至连小孩都生不出来。我也有我自己事业上的理想。平时我的确很忙，但我也需要这种成就感带来的满足，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你爸爸，也很少抱怨他不顾家。”

李云河向妻子投去感激的一瞥。

是的，如果她是个爱抱怨的女人，自己的事业万万走不到今天的规模。

“至于你，霓霓，”季馨带着慈爱而坚定的目光看着她说，“你的人生，你自己选择。将来不论你要怎么选，我都支持你，但我希望你能少一些遗憾。”

李汤霓点点头。

“霓霓，将来你成了家就知道了，如果你的男人天天在家陪着你，不想着事业发展，很快你就会腻了。所以，也许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平衡，工作与家庭的平衡。但现实中，我们总是顾此失彼。”

虽然事业是否飞黄腾达是各人的选择和际遇，但李汤霓还是点点头：“我懂了。”

一家三口难得地拥抱在一起。

一个人的离去，让剩下的三颗心靠得更紧密。

“爸，那现在公司怎么办？你该回去了吧？”

没想到李云河回答：“你和你妈先回家，我想一个人安静两天。”

“安静？”李汤霓惊问，“爸，你要去哪儿？”

季馨不但不担心，也不帮着打听，还拉起女儿的手说：“别问。”

这下李汤霓无法再保持淡定，她担心爸爸想不开，她很怕一下子失去两个至亲的人：“为什么不问？”

“相信你爸，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会想不开做傻事的。那么多问题没解决，你还怕他当逃兵了？”

一瞬间，恍然大悟的李汤霓，无比羡慕养父母之间的感情，那种信任与包容，一定是让他们的婚姻永葆青春的秘诀之一。

李云河欣慰地点点头：“放心吧，后天中午我准时回去。”

李汤霓目送着爸爸与爷爷一般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青山绿水之中。

季馨搂了搂女儿说：“霓霓，人啊，就像一只杯子，如果里面空了，自然什么也倒不出来。所以人们时不时要读书，要休假，要购物，要吃好吃的东西...这都是‘充电’。现在，你爸这只杯子空了，需要往里面装上智慧、勇气和魄力。就让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填满它吧！”

李汤霓再次心服口服。

作为外企高管，妈妈的言语的确犀利又有智慧。这样说话，恐怕没有员工不能接受。

她原先以为父母都太忙，他们之间一定缺乏沟通。

现在才知道，他们之间的沟通之高效，超越了绝大多数人。因为他们不是用电话、邮件、微信、QQ这些普通的方式，而是用心灵来直接对话的，随时随地。

季馨又说：“今天妈跟公司请假了，不上班，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妈，你做的能吃吗？你不是不怎么会做饭么？”

“我会学呀，为了你们，我一定好好学厨艺，咱们以后一定要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李汤霓想，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这好学的精神，似乎遗传自她身上呢。

李云河已经来到机场，买下两小时后起飞的机票，飞往位于浙江省舟山群岛的普陀山。

自几宝岭北麓至望海亭下一片沙滩，长约1750米，称为千步沙，恰似一座仙岛矗立在东海之上。

那是他一直想去，但总也没时间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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