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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番狼藉


  朗州东城门外,屹立于马上的张洎正在轻骑环绕护卫下,气定神闲地观望着密密麻麻的武平大军,身着一袭醒目的紫色官袍,又兼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神情。

  绛紫袍服,然也,此时的张洎已是今非昔比。

  他的恩师徐铉倒也没有诓他,跟随郑王之后算是很快熬出了头,在徐铉上位右相后,这名终日清闲的虚衔学士,很快便被提拔替皇帝起草诏令的中书舍人,加授通议大夫。随后更是在郑王的举荐下,得以在皇帝李璟的面前一展才学,军国大事、吟诗作词倒是张口就来,皇帝一高兴,便特赐紫袍以示恩宠。

  自从张洎穿上这身代表着荣耀的紫袍,以往不羁的他却是爱起了整洁,此时在城门外等候得虽是心焦,但仍是抬手不停地抚摸、抖动着袖口,生怕其被马蹄溅起的尘土沾染了似的,这一扭捏作态令不少武平将士观之都暗自发笑。

  “吱呀”一声顿挫,东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张洎即刻整理好衣襟,挺起胸膛又高抬起头颅。

  本以为奉命前来传召,纵是风头正盛的李源,也得老老实实地恪守臣道,率领武平文武官员夹道欢迎,不说场面热烈,好歹符合礼制,但瞧见城门里只是驰出几道快马,马上那几人皆是阴沉着脸色来势汹汹,顿时觉得不大对劲。

  而张洎身边的骑兵们却愈发不安,他们可没有张洎如今心中的自信,只因眼前这场面确实是热烈,这密密麻麻虎视眈眈的一万大军还不够么?

  “张舍人久等了!”刘江生与朱匡从二将,当先策马上前拱手相迎,面色沉静。

  张洎僵硬地笑着,亦拱手还礼,双眼却一直在前方幽深的城门洞内探寻着,而直到城门再度关闭,也再未奔出任何一人,而两位大将身旁稀稀拉拉的几匹骏马之上,也没见到有人穿着传闻中的那身金甲或是与自己相同的紫袍。

  “李大帅呢?难道他在城中有要务么?”张洎暂且忍下心性,皱眉问道。

  刘江生淡淡地笑道:“张舍人,朗州自平定以来,我家大帅日夜殚精竭虑治政抚民,又加上最近大战迭起,几乎每一日都有要务,此刻亦然!眼下益阳危急,将士们正在血战,大帅欲率军火速驰援......

  郑王殿下既前来劳军,大帅本该奉命听旨,但念及将士们如今正在前方浴血奋战,正需要聆听陛下圣意以激励士气,我家大帅高风亮节,不敢私沐皇恩,有请郑王于军前宣旨以显天威!如此一来军心大振,而后必胜!届时陛下定然欢喜,郑王亦功不可没啊......”

  诚然,刘江生当上大将后时常虚心向许匡衡请教,仿佛已起了作用,如今说话不仅文绉绉的,更是愈发有了条理,这番有理有据自然起了作用,只见张洎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刚想驳斥却又犹豫,最终冷冷地挤出了一句:“说了这么多,李大帅不就是避而不见么?”

  随即眼珠子一转,摇头狞笑道:“本官在朝中便久闻李大帅威名,如今倒是领教了,当世名将,果真好大的架子!李大帅每一日都有要务,真是日理万机,却不想郑王殿下此次亦是千里而行,舟车劳顿,强令我等日夜兼程,不正是为了早点抵达朗州劳军么?

  既是劳军,殿下传命军中主帅听旨,有何不妥?如你所言,大帅若真高风亮节,欲令麾下将士皆感沐皇恩,为何反倒令将士们结阵门前,以拒殿下车驾?表里不一,或有包藏祸心之嫌!”

  许是心中急躁,张洎这番言语显然已超出了暗讽的范围,反倒已是过激了。

  刘江生此时闻言,目光忽而锐利起来,而一向鲁莽的朱匡从又岂能忍得了?“咚”地一声将手中长刀径直往地上一杵,凶神恶煞地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包藏祸心?大帅不知为我朝建立了多少功勋!忠勇无双,举国皆知!岂容你等污蔑?瘦如牝鸡,你这小白娘子,给老子滚下来!......”

  见朱匡从已是龇牙咧嘴地骂将起来,双方顿时陷入极为尴尬的局面,刘江生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急切示意朱匡从停止言语后,努力挤出一道笑容:“张舍人切莫见怪!这朱都使向来如此,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惜说话太过直接,掌握不好分寸,我家大帅也时常训斥他......

  但说到底话糙理不糙!张舍人方才那番话,着实过了些!大帅的忠勇连陛下都是时常夸赞,过往赫赫战功,此时更是身负为朝廷平定楚地的重任,刚刚平定洞溪却马不停蹄,又要对付挟胜而至的汉军,不惜己身为国辛劳,若说成是包藏祸心,恐怕会使武平上下军民寒心,陛下听了也必定不会欢喜!”

  虽尽力压抑着情绪,朱匡从却还是忍不住,继续沉脸喊道:“那个什么舍人,若因你这番话,影响军心以致耽误战事,你自己说说,你承担得起么?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惜多了张嘴,你嘴巴太臭,可别连累了郑王殿下!

  要我说,麻利点儿回去,请殿下赶紧做好准备,引军随我们前去益阳前线!劳军劳军,不就是为了慰劳为国血战的将士么?若连前线都不敢去,还劳个鬼,不如赶紧回金陵劳慰妇人去!”

  刘江生忍着笑意,正色道:“朱都使,张舍人一路辛劳,不可无礼!”

  眼前二人这一唱一和,张洎又气又急,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素来脑子清晰的他,此时却似乎被绕了进去,亦或是因为朱匡从凶神恶煞的模样实在令人心悸,愣是不敢出言反驳,羞愤之余只得咬牙道:“既然大帅一意孤行,本官也只好据实回禀殿下!但如何劳军,还需殿下定夺,本官做不了主!”

  朱匡从黠笑道:“哦,那请便罢!军务繁忙,恕不远送!”

  正要调转马头忿忿离去时,一名禁军护卫鼓起勇气朝张洎低声道:“张舍人,咱若真就如此回去,殿下必定大怒......”

  话虽如此,但凭借着身旁区区数十骑,张洎纵是气炸了肺又能如何?面前摆着密密麻麻的武平大军,他亦是万般无奈,只得压低嗓音朝身旁的亲卫好生吩咐了一通,同时擎着缰绳头也不回驰返。

  短短五里路程,张洎却煎熬不已,除了要努力平抚胸中喷涌的怒火,还要思考如何向郑王交代,脑海里仿佛浮现郑王雷霆大怒的场面,不禁打起颤来。

  马蹄掠过,扬起一路尘土,这身无时不刻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紫袍,终于是一番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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