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时计初现
未时。
佑天院。
刘焕身穿水云玄色繁锦大氅,亲自为下首的莫齐言斟酒:“过些日子,齐言就要上前线了。本王这次不能和齐言并肩作战了,你自己多保重。”
莫齐言英眉紧紧盯着似笑非笑的刘焕:“王爷,您也明白,我莫齐言只效忠于王爷,其他人,管他什么天皇老子,我莫齐言才不管。”
刘焕淡淡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齐言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打仗不是个人恩怨,事关黎民百姓。万万不可因为个人喜好坏了大局。”莫齐言点头,还想说什么。但听仇夜在耳边轻声说道:“王爷,素素姑娘来了,说是有要事一定要告诉王爷。”
刘焕听了,眉头一展:“快请。”又对莫齐言笑道:“齐言先回吧。有事本王会遣人传你。”
莫齐言颔首,深深作揖转身离开。刚到了门槛,便见一月白色身影擦肩而过。他只觉身边一阵幽香,不禁侧头看去。那女子微垂着头急急走进屋子,一阵清风撩开她垂在脸侧的青丝,露出那姣好的容颜。他一愣,有着片刻的失神。那女子却没有注意他,径自走过。她那秋水般的双眸只顾看着屋内的刘焕。莫齐言转头看过去,刘焕正淡淡笑着,目光炯炯带着些玩味看着他。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大步流星走开了。
素栀走上前,看刘焕正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上的奏章。“焕。”她昨天晚上听他说了一番话,就再也睡不着了。心中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定主意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告诉他。他所说的七珠链就在她身上,罔他找了这样久。素栀一直愧疚,自己无法为他做些什么,今天,就了他的心愿吧。
刘焕抬头,浅浅笑了:“素素,你来了。”他的清澈的瞳仁中映出了她的身影,那样带着眷恋的看着她。
素栀心中一动,从身后取出一个锦匣放在了桌上,示意他打开。刘焕挑眉,伸手接过匣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打开。那硕大饱满的七颗璀璨珍珠大放异彩,真是夺目的华美。他微微愣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眼前莞尔一笑的二八女子:“这……你怎么会……”
素栀吞吞吐吐,不安地措动着手:“其实,我不是有意隐瞒的,只是当时一切变故太过突然,我才隐瞒了身份。”她抬眸,对上他闪着异彩的眸子。“我就是祝素栀。”
我就是祝素栀。我就是祝素栀……我就是祝素栀!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她……终究承认了呢。
“你……就是相府千金?”刘焕蓦得立起身,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她。“不可能。相府所有的人都被灭门了。”
素栀微叹:“那日,我正好去玉皇寺祈福,躲过了一劫。后来,被你所救,我并不知晓当时变故,所以只好暂时隐瞒身份,化名为沈素素。后来,我本想告诉你的,可怕你……怪我骗你,所以一直隐瞒至今……”素栀不敢看他,低头抚弄衣角的褶纹。
却在下一瞬,被他拥入怀中。素栀一愣,然后微笑着伸手回搂住他。
“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帮了我大忙,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刘焕柔柔笑着,在她额前留下一吻,紧紧复紧紧地抱着。素栀微笑着在一片龙脑香中闭上了眼,一行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她知道,因为他是她爱的刘焕,她才会把父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转交给他,要是旁人,即使要了她的命,她也不会松手的。从今天起,祝素栀又活过来了。为了她深爱的男子,她要为他献上自己的一切,然后和他相守一生不离不弃。后来她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只是自己在痴人说梦。
“邦——”更夫打更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回音游荡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素栀被这难得的响声吓了一跳,手上的针线一动扎到了指尖,那晶莹的血珠马上渗出来染在了她刚刚绣好的栀子花上。素栀黛眉微拢,抬首向院子门口张望。琳琅立在一边劝道:“姑娘,看来今夜王爷是不会来的,姑娘还是早点歇息吧。”
素栀并没有看她,只自顾自地喃喃着:“焕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呢。”
琳琅回道:“兴许王爷最近很忙,脱不开身。”
“嗯,但愿如此。”素栀冲她浅浅一笑,复低下头忙着手中的绣活。这次轮到琳琅蹙起了双眉了,她实在不愿告诉她王爷近日娶了几个年轻美貌的王妃。
素栀心中不知为什么一直不快意,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二更过了之后索性出了院子随便走走。走到佑天院门口,见屋子里漆黑一片,并没有光亮。心下疑惑,又走近了几步,想看看耳房内是否有灯光。不想下一瞬,身前突然间现出一黑衣男子,那把泛着冷光的霜刃就在离自己不远处。
“仇夜大哥,是我!我是素素。”素栀忙开口,这次她可不想来当他的剑下魂。
仇夜看清来人,顺势收回了剑。剑入鞘不过一瞬的功夫,素栀还没夸赞就听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素栀姑娘有何贵干?”
“我来看看,王爷是否歇下来了。”素栀冲他微笑,有些侥幸得想进去。
仇夜伸手阻拦:“请留步。”
“嗯?”她侧头看向他,月光下的脸庞朦胧起来。
仇夜顿了半晌,别开头缓缓开口:“王爷并不在佑天院。”说完,他回头看她。素栀愣了一阵,然后嘴边慢慢展开柔和的笑容,那样婉转如同溪水潺潺。只是,看上去却那样让人心口一窒,喘不过起来的难受。仇夜虽不爱过多言语,却不禁出言解释:“燕王妃身体贵恙,所以……”
“燕王妃?”素栀从未听过,难道,这是他新娶的王妃吗?素栀想罢自嘲笑笑,简单作揖后便离开了,不管身后的仇夜如何唤她。夜真冷呢。我何必自讨烦恼出来,不如倦在屋里舒坦。素栀伸手围住瑟瑟发抖的身子缓缓往回走,觉得自己好凄凉。
仇夜三番唤她,却见她头也不回便消失在黑夜尽头。弯下身捡起她方才无意落下来的丝帕。茂密的翠叶上朵朵玉色栀子绽放,只是为什么沾上了血迹……
吹了一夜冷风的后果是,第二天一早琳琅为她更衣时发现所触之处无一例外的烫人。
府里的大夫刚刚送走,刘焕就闻讯赶来了:“怎么忽然就病了?严重吗?”
琳琅微叹着压低声音,怕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素栀:“昨夜姑娘晚上睡不着出去走了走,一回来不知为什么像失了魂似的。早上一起来就发热,怕是染了恶寒。”
“姑娘出去也不帮她加件衣服。”刘焕看屋内放着的方子,皱眉遣她下去。“去熬药吧。”
刘焕轻轻进了屋子,踱到榻边看那面色苍白的女子。白皙的脸颊上竟还留着泪痕,他伸手抚上她的枕头,竟然也是冰凉的。刘焕双眉拢起,默默看着那个曾在无数时候不经意闯入脑海的女子,竟然觉得有些不忍。那温热的就要抚上她滑润的脸颊时,骤然眼眸一深,他回过神一般收回了手。甩袖大步往外走,正巧遇见要进屋的琳琅,刘焕淡淡开口:“她醒了之后,不要告诉她本王来过。”
琳琅虽不知为何,但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得点头。又听他嘱咐几句才放心离开,琳琅心中纳闷,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朦胧间,似乎听见焕极其低沉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结果引来一阵晕眩。只得唤道:“焕……”无人回应。
半晌,琳琅走上前来,扶她起身:“姑娘,吃药了。”
“刚才王爷来了吗?我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素栀声音听起来虚弱得很。
“哦,是杨大夫。姑娘想必听错了。”琳琅只好这么说,喂她吃药。
“那……王爷可曾来过?”素栀似乎有些不甘心,又问她。
“没有。想必王爷太忙,抽不开身吧。或许,还不知道。”琳琅虽不敢违逆王爷的命令,也不愿眼见素栀伤心,开口解释。素栀脸上的落寞散去,化作自嘲的冷哼:“的确很忙。”说罢,夺过琳琅手中的药汁一饮而尽。
难道吞下肚就不苦了吗?何必自欺欺人?
十天过去,素栀身体大好,却消瘦了不少。刘焕曾来过一次,只是听她抚上一曲,坐了不到半柱香功夫便走了。素栀不知是什么缘故,他们之间似乎已没有以前那般亲密无间。似乎,一切从她告知他真实身份开始。毕竟,她是祝家的遗孤,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而刘焕的立场又是什么她一概不知。是不是自己还是有些草率了?素栀心里有些麻乱,好在刘焕许她出府散心。她想回祝府看看。
刚过晌午。
玉皇寺。
当素栀师时隔将近一年再来到这里时,心中澎湃。往日身边的翠屏、管家现在不知身处何处。天气寒冷得很,当她上了玉皇寺的石阶时,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香烟缭绕的大殿上依旧那么金碧辉煌,她抬腿迈入浮云阁时,似乎看见了佛像前那个水蓝衣衫闭目祷告的女子。她吹眸保佑全家安康,却不知道就在那时,全家人正惨遭迫害。
素栀今日依旧一身水蓝衣衫,她跪在蒲团上,闭目祷告。琳琅立在门槛边,轻声道:“姑娘,外头飘起了雪。我们先回吧。”素栀一愣,这话很是相似啊。
待他们穿过小花园,不出所料看见了无念。
“施主。近日可好?”无念睿智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素栀,以及她身后的琳琅。
“方丈,别来无恙。”素栀施礼,看见他,便想到他那日的预言,心里总是不快意。
“无恙。”无念笑着双手合十。“老衲想送施主一句,还望施主看破一切."
“何来此言?还望大师明讲。”素栀不解地问道。
无念却摇头笑笑:“是签卜告诉老衲的。”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却让素栀心里没有来一阵发慌,好像曾经那样。
“停!”马车上的女子忽然喊道,然后掀开软帘跳下了车。眼前,是废弃已久的相府。自从灭门惨案发生之后,就再没有人踏进半步。甚至还有人传言晚上听见荒废的院子里时时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
那些鬼魅的传言愈演愈烈。到后来,周围的人纷纷变迁,整条街道也不再见当年的车水马龙繁荣景象,反倒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姑娘可要进去看看?”琳琅见她站在台阶下一动不动。
“不了,看看就好。”素栀看那残破的朱红漆金的大门上布满蛛丝,心中不是滋味。从前天天想着来看看,可是现在就站在这里,倒是情怯了。那些骇人的场景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原本以为可以忘却的,可是却这样生生烙入了她的血液中。
“我们,去于思巷。”素栀想看看以前的管家,也许他知道翠屏的下落还有灭门的细节。一股力量强迫她去了解原因,即使她抗拒不愿知道。
琳琅一愣:“姑娘,我们还是回府吧。”
可素栀打定心思的事没人能够阻拦的。
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琳琅扶素栀下车,准备陪她前去,谁料素栀淡淡说道:“我自己去,你们就在这儿等我。”
没等琳琅出声,素栀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往巷子深处跑。到了巷尾却不见记忆中的茅屋,而是一片平夷。难道搬迁了?还是自己记错了?素栀奇怪的蹙眉,站在原地仔细地回想。
“姑娘。”身后传来暗哑的声音。
素栀一惊,回头看去。见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妇正看着她。那老妇穿着洗得已经看不清原来颜色的破棉袄,头发凌乱甚至还夹杂着枯叶,看见素栀回头看她,便露出黄色的牙齿呵呵地笑了:“我怎么没见过你?你不住这吧。”
素栀微微屈膝施礼:“老婆婆,我是来寻人的。您是否知道住在这的和咏和赵有?”
话刚出口,那老妇忙伸出满是菜叶气味的粗糙大手捂住了素栀的手,一边示意她噤声一边四周顾盼。素栀吓了一跳,忙忙后退逃开她的手。“姑娘你小点声,说这话可是要惹祸的!”老妇面色惧怕地看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婆婆您认识他们吗?我是他们的朋友,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们现在在哪?”素栀隐隐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老妇见四周无人,把她拉到草垛之后,小声说道:“他们早就死了,姑娘也莫要寻了,尸首也早就在火海里没了!当时和咏是相府的管家,皇上灭了相府一家时他们带着一个女子掏出来了!当晚就有人追来一把火把屋子烧了!听说,那姑娘就是相府千金呐!真真作孽呀!姑娘我劝你哪来回哪去千万不要说认得他们,莫要惹上祸。”
“轰”得一声在素栀脑中炸开。早在那天……他们就死了?可怎么会追到哪里去,这么说翠屏也……她替代了我死了。那日后,琳琅怎么说翠屏去远方亲戚家,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事实?难道……素栀想到这,忙拉着欲走的老妇:“老婆婆,你记不记得那日放火的人?”
“不……不记得!他们杀人杀得凶呢,先把人杀了,再……再放火……。我不敢看……我不知道……”老妇挣开她的手,转身就跑,仿佛素栀就是凶手一般。刚跑几步,就不明就里倒在地上再没有动弹,一会儿,殷红的血从她的旧棉袄中渗出。
素栀惊呼,上前扶她起来:“婆婆,您……”鼻息下却已没了呼吸。一片阴影笼罩在她头顶,素栀缓缓抬头,见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等在巷口的琳琅。琳琅等了很久不见素栀出来,有点不放心便进来看看,却见一疯婆子对着素栀胡言乱语一番。情急之下,取了银针射向那疯婆子的死穴。
“姑娘。”琳琅作揖道。“我们还是离开此地吧。”
素栀睁大眼睛盯着面不改色的琳琅,颤抖着说:“你……你杀了她。”素栀从未认为琳琅会武功,而且是这种瞬间致人死地的高超武功。
素栀见她一步步前来扶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杀人不眨眼,若无其事的琳琅这样陌生。惊惧下一把推开她挣扎,喝道:“你别过来!”
琳琅暗觉不对,迅速点了她的睡穴,看她垂眸倒在了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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