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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望远日。

素栀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那张清丽的容颜,微微失神。立在身后的琳琅依旧一身青衣,只是眉目间少了些许冷淡。“今日是重阳佳节,琳琅会为姑娘梳九百九十九下,祝姑娘长长久久,一切顺心。”看见镜中的女子冲她莞尔一笑,琳琅也笑着取了象牙梳将她的一头浓密秀发拢在一起,耐心地梳起来。

“琳琅姐姐。”素栀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你说,如果没有家人,这重阳节怎么过?”她说这话时,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悲伤。

琳琅梳头的手势一顿,随即如常。她看看那眉目忧伤的美丽女子,不知怎样回答才能让她开心。正踌躇间,听见素栀又说道:“琳琅姐姐,你有亲人吗?”

“没有。”琳琅回答,没有一丝悲伤。

“那……你想他们吗?”

“想,怎么不想?”她淡淡地笑了,极其温柔地笑了,好像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素栀从镜中看见了一个她平日从未见过的琳琅。现在的琳琅脸上再无冰冷,只是温柔如水的笑意。“琳琅的父亲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干了一辈子的农活,老实得很。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姚远之,比琳琅小两岁。那时候琳琅十岁,弟弟得了恶疾。家里没钱治,就把我卖到了王府,换了些钱给弟弟治病。”

素栀一愣,难道为了儿子就可以牺牲他们的女儿吗?琳琅小的时候就这样苦吗?“琳琅姐姐不怨他们吗?”素栀问她。

琳琅笑着摇头:“那也是没办法的法子。要是没有钱,弟弟就治不了病了。况且,在家里,琳琅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还不如在王府。虽然累些,却不用愁那些个温饱,比家里好的多了。”

“琳琅姐姐的真名就是琳琅吗?”

“不是,原来的名字叫……姚静之。后来到了王府,就赐了名叫琳琅。”琳琅脑海中小时的事一下子充盈了脑子,她难得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候,弟弟刚刚学写字,他聪明得很,记性也好得很。有一次他和邻居的孩子去野外玩耍,自己走丢了。娘怕他晚上被豺狼吃了,担心得不得了。第二天一早,他不光自己找了路回来,还带了四条大鱼,说是在湖里钓的。那离我们家足足有个八九里,他硬是自己摸回来了。”

素栀不由得笑了:“你弟弟真聪明,,那后来……又怎么会都……”

“后来,我也是听老乡说的。那时候,边界的蛮人屡屡入境烧杀抢掠。村子里的人避难去了。爹娘在路上被人杀害了,弟弟一人逃到大漠里去了,再也没出来过……大漠里是成群的饿狼啊……要是现在还活着,也该十七岁了。”

素栀觉得发上有些湿润,抬头一看,竟是琳琅落泪了。素栀转身搂住了她,泪水也不由自主落下来了。不知是为了琳琅还是自己还是像他们这样过节的人们。

“王爷说家宴后便来素心院。”琳琅帮素栀挽好菊瓣发髻,穿上水色礼服,插好了茱萸。

素栀点点头,并不言语,转头出了屋子坐在了长廊的美人靠上。琳琅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不开心。的确,毕竟素栀已是王爷的人了。可是王爷却一直没有给她一个名分。虽然府中人都知道王爷宠爱一个女子甚至把两个侧妃囚禁赐死了,可却不给她名分,依旧受到鄙夷和嘲笑。像这样的家宴,素栀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琳琅真不知道王爷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除非,王爷不想让府外人知道,因为每每册立一个王妃都要向宫里报上玉牒的,禀明她的身份家世,这样便算昭告天下。只能解释说,王爷因为太过喜欢素栀,生怕别人垂涎于她,所以想偷偷藏起来似的。

琳琅是这样猜测的,可不知道素栀是怎样想的。

琳琅坐在素栀身侧,默默无声。素栀忽然转头笑了:“琳琅姐姐,去拿些瓜果来可好?我们聊聊天吧。”琳琅笑着点头。

刘焕迈入素心院内时,竟然听到了女子的欢笑声。他疑心是听错了,复走了几步,就见美人靠上懒懒靠着一个美丽女子,她一身水色长裙,又以薄如蝉翼的青烟色纱丝覆上,绣上朵朵同色绢花,显得缥缈轻逸。她的菊瓣发髻有些松散了,一缕青丝垂下搭在她玉雕般的锁骨上,更显她的脖颈皓净。因为喝了些桂花酿,她的脸上粉白红润,双眸微闭,有着别样的风情。尤其是今日素栀的脸上有着难得的欢颜,那样发自内心的快乐将他一并感染了。

素栀和琳琅面对面坐着,一起聊着记忆里的趣事和见闻,心中原本的阴郁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正聊着,琳琅忽然站了起来,恭敬立在了一边。素栀有些不解,刚想发问,便看见暗处缓缓走来的刘焕。素栀忙忙站起来施礼:“王爷万福。”

刘焕笑着走近美人靠边上的几案:“身体还没恢复好呢,就喝酒?”

素栀瞧了眼琳琅笑着:“无妨。我们难得喝点儿。”

刘焕见这两个女子眉来眼去感情甚好,微微咳嗽起来:“琳琅,天不早了,你退下吧。”琳琅应声下去后,素栀笑着迎上来:“怎么,你不高兴啊?”

刘焕敲她的脑袋:“我是那么小鸡肚肠的人吗?不过如果琳琅是个男人,我一定……。”还没说完,素栀踮起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一下。然后低下头,红着脸说:“说到底还是小鸡肚肠。”

刘焕一愣,眼眸变深,把她圈在怀里重重吻上她的唇,缠绵了好一阵儿,直到素栀双颊绯红,难以呼吸时才被他放开。素栀低下头,不敢看他,绞着袍角说道:“你怎么这么不知羞?”

刘焕觉得好笑,刮她的鼻子:“是谁先来着?”

“那个……”素栀红着脸,倒是哑口无言了。方才借着酒劲胆大一番,不想倒被他笑话了。素栀退到美人靠上坐好,给自己倒了杯桂花酿。刘焕挨她坐下,笑着说:“怎么说素素你还是这么笨呢?”

“嗯?什么?”素栀自顾自喝着桂花酿。

却听见刘焕带着一丝促狭地说道:“竟然在亲昵的时候差点被自己憋死。”

素栀“噗”得一声把嘴里的桂花酿如数喷了出去,却一滴不差地溅到刘焕身上,可怜了那一身华丽的上好丝织衣裳。刘焕的脸上也是湿润一片。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缓缓滑下,可刘焕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样,面无表情地呆坐着。

素栀先是一愣,然后露出皓齿哈哈拊掌笑了起来。

看来喷了晋王一脸水事后没有跪下求饶反而拊掌欢颜的人只有素栀一人了。

刘焕看她难得心情甚好,也不和她计较。只是打横抱起了她走进内室:“看你这个丫头不好好**一番,怕是要登到我头上了。”身后,留下一串串嬉笑声。

九月十五。

永宣大殿内,架起了一幅耗时半年绘成的盛朝地图。

北定将军赵飞脸色凝重地在地图上用红旗做标志:“皇上请看,胡人从西南,西北,南北方向分股入侵。虽然每股不足千人,却给当地的生活造成极大的威胁。甚至强势的还占领了土地,请看着海州西南部分就被占领。”

莫齐言面有怒色:“这些蛮夷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了近十年想卷土重来?看来我军不得不再次出手,灭蔑他们的威风!”

老皇帝略微点头,又看向坐在一旁细细凝视地图的颂王刘昭,微笑着说道:“十一,你来说说。”

刘昭沉吟片刻,说道:“回父王,儿臣早先看史书,发现胡人前次失败主要是自负轻敌,战术弄巧成拙,所以战败。而这次胡人似乎已经有了精密的部署,他们扰乱我朝却不主动进攻,看来是想先挑唆我军进攻,再取决策。儿臣认为,胡人一定也认识到了前次的失败,采取了这样谨慎的战术,大改风格。我军也应该改变战术应对才是。”

老皇帝笑着抚着他的胡须,频频点头:“十一说得不错。朕看,边境居民正在水深火热中生活,我们不必等下去,主动出击。莫将军,现在军饷可够,士兵如何?”

莫齐言上前答道:“回皇上,现在军饷还有三十万石,臣手下还有精兵十万。”

“父王,儿臣有话说。”刘昭开口道。

“噢?”皇帝挑眉。“但说无妨。”

“儿臣想请兵上前线。”刘昭淡淡开口,语气中却是不可阻挡的决绝。“儿臣自知资历尚浅,不过八哥像儿臣这个年纪时已经战果累累了。儿臣想试试,一定不会让父王失望。”

此言一出,四堂皆惊。没想到十一王主动请缨,要求带兵作战。刘昭拿八王对比,表面上是赞颂八王战绩辉煌,有心的人都会听出,刘昭是对老皇帝说,要给他机会打下战绩,好名正言顺受到皇帝偏爱。刘焕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远处的刘昭,眼眸深处是无法看清的渊水流动。

“这……”老皇帝沉吟道。“十一也是双十年纪了,是该出去闯闯。这样,朕给你三十万兵力,莫将军、北定将军协你作战。”

刘昭面露喜色,跪下行礼:“谢过父王。吾皇万岁!”

莫齐言神色难辨,看向依旧似笑非笑的刘焕,不知如何开口。

“老八。”老皇帝终究唤他来听话了。“十一这一出征,京城得有人照应才行。老八,你就驻守在京城。”

“是。”刘焕微微笑着,眼眸闪烁着光芒。“儿臣定当鼎立相助十一弟。”

“琳琅姐姐。今个儿,什么日子了?”天气转冷,素心院里却依旧暖和。四处都摆上了火盆,屋子里也铺了地热,素栀只穿上春衫一样在素心院里走动。

“今天正好立冬了。”琳琅在珠帘后又加了层帐幔。

“都立冬了。日子过得真快。”素栀喃喃,转眼都已经在王府过了大半年了。“琳琅姐姐你知道吗?今日可是素素的生辰。”素栀笑着,伸出手来:“姐姐可想好给素素什么礼物?”

琳琅摇头笑着:“早就准备好了。”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素栀接过来看,不由得惊讶得合不上嘴,雪白的锦帕周角上用极细的锦丝绣上了繁密的绢花,中心是一朵水色出水芙蓉,水波粼粼,仿佛随波漂来一般栩栩如生。

“琳琅姐姐的绣工真是好,这锦帕素素都不舍得用了。”素栀赞叹道。

琳琅谦逊笑笑:“这个图样小时候常常绣给远之,所以熟练得很。若要琳琅绣其他的图样,琳琅就没那本事了。”素栀连连道谢,把帕子收到了怀里。

她抬眼,就瞧见门槛后面站着的刘焕。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含笑看着她,眼中是一贯的温润。素栀上前,为他脱下石青色外袍,经看见刘焕难得穿这一件品月色长衫,泼墨似的绘上了山水怪石。

素栀愣了半晌,没有玄色的冷峻,反倒平添一抹儒雅。那是……哥哥最喜欢的颜色,她失神了好久。

“怎么?”刘焕见她恍惚,看看自己的装束。“很怪吗?原想今日素素生辰,换换颜色。没想到素素好像不大喜欢。”

“不,不是。”素栀笑着拉他坐下:“很好看。真的,你说是不是,琳琅姐姐?”素栀扭头问琳琅,却看见屋内早已没有了琳琅的身影。素栀顿时有种被卖了的感觉。

刘焕冷着脸,淡淡开口:“和我说话不专心,伸手。”

“啊?”想不到刘焕生气了,难道还要打手心?素栀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又在伸手同时皱眉闭上了眼睛。

刘焕抓住她的手翻了过来,从袖中取出一环玉镯,替她套上。深看几眼,才恋恋放开了手。素栀睁开眼睛,看见皓腕上多了一翠白玉镯,那玉镯上几笔勾勒出含苞待放的栀子花,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把那清逸缥缈雕得很是传神。素栀惊叹之余,还看见玉镯内侧刻了两个秀雅的字:素。焕。

顿时心中一暖,素栀抬眸,冲他莞尔一笑。

“喜欢吗?”刘焕看她眉目含笑,伸手抚上她柔顺的发丝。

“嗯!”素栀不住点头:“很漂亮。我很是喜欢。”

“你就好,不罔我用了那么多时日,用坏那么多上好的和氏玉雕出来。”

“嗯?”素栀一愣,复抬起手腕又仔细看了看:“焕,这是你雕的?”

刘焕笑着点头,很满意看见她惊讶的神情。

“那我就更喜欢了!”素栀眼眸中波光盈盈,心中顿开满了芳香浓郁的栀子。满心春色关不住,一颗芳心出墙来。佛祖终究许了她一个愿望,她的良人就在眼前。

夜已经很深了。月色如水,从窗棂外倾斜而来,柔柔洒在她的床畔。素栀从一个幸福的梦中醒来,略微翻了一个身,觉得榻上空了。不觉睁开了眼,身畔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四周静谧,她隐隐看见如水的月光在墙上浮动,那样不真实,仿佛还在梦境中。

素栀摇了摇头,睡意减了一半,索性拾了件外衣翻身下床。

乘着月色,素栀走上长廊,就看见刘焕只着月白中衣坐在石阶之上,一动不动,恍若雕像一般。素栀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心中没有由头一阵疼痛。那个背影不像往日的意气风发,竟然流露出难以言述的孤独和萧索。她看得心惊,忙忙上前。

刘焕听见了脚步声,依旧不动弹。直到她在身边坐定,一股熟悉的栀子香气萦绕在鼻尖。他淡淡开口:“夜浓露重,怎么不去歇息。不然染了风寒。”

素栀挨着他:“焕,有烦心事吗?”

刘焕微微叹息,冲她淡淡一笑:“没事,先去睡吧。我马上就回来。”

素栀将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强迫他转身看她。那双眼,竟然在深处有一丝淡淡的哀伤。虽然在对上她眼睛的一瞬迅速消散,却还是被素栀发觉了。“焕,告诉我,你在忧心什么。我是你的……。”妻子二字咽在喉中,她苦涩笑笑,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能自称是他的妻子。“我会为你分担。”

刘焕看她,蓦得伸手拥她入怀,在耳边轻语:“我会给你名分,你不要担心,只要耐心地等一阵子。我一定会让你当我的晋王妃。”素栀叹息,她要的不是名分,她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就够了,管旁人怎么议论呢?刚想回答,一下子会过神气恼地推开他。

见他眼中不解,生气地说:“明明是我在安慰你,怎么忽然倒过来了?”

刘焕轻笑着拉她靠在自己怀里,缓缓说道:“近日胡人屡犯边境,看来这一仗是不得不打了。十一弟主动请求出征,皇上派了加起来五十万兵甲给他,所有将军兵卒任他调遣。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出征打仗,年纪比他还小,约摸只有十八岁。那时父王给了我……三千骑兵。呵呵,真是千差万别。”他自嘲一般笑着,素栀心中怅然,伸手搂紧他的腰际,所触之处只有一种感觉:瘦。

刘焕继续说道:“因为娘亲不受父王宠爱,所以从小就没有父王的关心爱护。待我年纪长点,娘亲又犯了些事被赐死了。这宫里,真真就没有关心我的人。我这个皇子,真是名不副实,处处受人讥嘲作弄。不过现在……”刘焕抬头看着皎洁的寒月,浮云染上暖色的光辉,迷茫了他的心。

“终于熬出头了。可是,十一弟……”刘焕不再说下去,化为无奈的叹息。

素栀抬眸,看他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涌动的情愫。“我明白。”她安慰他。

“不,你不明白。现在,我忽然有些慌张起来,要是十一弟手握兵权重于我的话,我多年来的隐忍和艰辛就是一场空了。这么多的汗水泪水甚至血水都算白流了。”刘焕极力控制自己的情感,极力说的风轻云淡。

“不会的,你一定有办法不是吗?”素栀觉得他装得很累。

“有,我必须找到那无名军队的兵符。”

“什么无名军?”

刘焕探究地看她半晌:“你也许不知道。就是七十万精兵,他们不属于任何将军部下,只认准兵符。我打探多年,终于知道那兵符在祝丞相那里。”

素栀心中顿时漏了一拍,极力克制自己没有叫出声,静静听他说。

“据说,这兵符就是一串七颗东海明珠做成的链子。一颗有十万兵权。不过相府惨案之后,我就不见它的下落了。如果找到它,我就了了多年的心愿了,那么多年的忍辱负重也算有个了解了。”刘焕微叹

口气,见素栀脸上神情变换,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素栀勉强一笑:“可能有些冷,不太舒服。”

刘焕笑着敲她的头:“丫头,走。咱们回去。”

她笑着起身,率先走在前面,似乎一切如常,只是脚步有些虚浮。刘焕负手跟在后面,眼睛紧紧盯着她,些许探究,些许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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