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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素栀初尝怨(2)


八月二十三日。

皇上下诏:将立太子之事推迟一年,一年之后举办天皇比试,评定人选。

莫言齐看到信笺上的两行朱砂小字。“啪”的把它拍到枣木桌上,哑着嗓子说道:“老皇帝这不是明摆着要把太子之位传给十一王嘛!我看十一王虽文武双全,却不如王爷有胸襟谋略。不就是子凭母贵吗?”

话一出口,见刘焕面色阴沉,立刻后悔自己失口戳到了他的痛处。人人皆知,皇帝现在的宠妃是周倩玉。宠幸二十年荣华不衰。其父是先皇世宗时的大将军,赫赫有名,显贵一时。而八王德母亲本是宫女出身,为人温润与人无争,总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所以并不受宠。有幸地诞下龙子之后依旧没有受宠。更有与大臣私通的丑闻,被太后处死。子凭

母贵,所以,八王并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孤身一人挣扎在宫闱的争斗中。小时受尽屈辱,得到如今的辉煌全凭自己的努力,一路的辛苦和艰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刘焕十八岁时,央求随军出征攘除奸凶。皇帝并不把他放在心上,第一次应了他的请求。不过三十万大军中受他支配的不过区区三千兵甲,当他骑上他的爱马腾云立在军队之前时,又有多少人暗自讥讽他是有名无实的皇子。

谁料到这八王胆大之极,独自带着三千骑士潜入敌军中心,出其不意砍了敌人的首领的项上人头。扰乱了军心,结果这一举将我朝的劣势扭转,反败为胜。从此,在百姓和朝廷之中取得了威信,被封为晋王,成了我朝历史上最年轻的王爷。现在还有谁会讥笑刘焕,有的只是羡妒和崇拜。

莫齐言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着刘焕。

刘焕似乎并不在意,用手指关节有节奏的敲打着梨花木桌面:“一年之后这太子之位也不一定便是刘昭的。齐言,你手上还有多少人马?



“六万。”

“六万,本王手上还有三十万。齐言,你可知那无名军队?”刘焕端起桌上香茗,轻轻拨盖吹起,眼眸却一直盯着莫齐言。

“是,末将听闻过。是吾皇盛年时组建的,无名军队发展至今已有七十万人了。他们骁勇善战,所向无敌。可却没有人率领也从不参加战斗。无名军队只听从拥有兵符的人,而这兵符却无人知晓在何处。莫非,王爷的意思是找到兵符?”

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着不明的颜色,喃喃地点头:“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却不是找到,而是得到。

刘焕忽然起身,走向环扣式落地窗前,临窗负手而立。抬头看向浩瀚的碧虚,眼眸中满是坚毅和决绝。他要没有一丝强迫地得到那七十万无名军的兵符。他要这天下迟早有一天是属于他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也不计后果。他要让那些曾经嘲笑作弄他的人伏在他的脚下哭着看他笑!

日子一天天流水般过去,素栀胳膊上的浮肿已经消了。可不知为什么她的精神竟然一天比一天差了,时不时地走神。胃口渐小,到后来,竟然什么都吃不下了。

刘焕疑心是什么地方有问题,细细询问了素栀的日常作息膳食,察看了素心院上下的所有可能存在异样的地方。药膳也是亲自监管,菜肴也是亲自试毒,竟没有发现任何异处。

素栀怕婉王妃忽然转性子使坏,思忖着取了医书看,发现她日日敷的由蛇莓研制的膏药与那铃兰香相融,有益无害,反倒利于消肿。她想着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身子却一天天差了,后来连看书的精神也没了,成日躺在床上昏睡。

刘焕请了最好的几个御医看了多次,都说无计可施。看着晋王冷如冰霜的脸,只有颤巍巍地告退。

“素素,醒醒。”正在混沌之中,听见他不停歇地唤她。勉强睁开眼,看见昏暗的纱帐内那双眸子熠熠生辉。

刘焕见她醒了,心中松了口气,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丫头,你真贪睡。整整两天都没起来过,不饿吗?”

素栀摇摇头,见自己只穿着里衣,而他就躺在锦衾之外,纱帐之内,柔柔看着她笑了。“你怎么躺在这儿?”素栀不禁红了脸。

刘焕起身,轻敲她的脑袋:“真是不知好心的丫头,我叫你起来用膳,你倒怨我来了。”

正说着,琳琅在榻边恭敬说道:“王爷,颂王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刘焕应了声:“引他进来吧。”说着出了帐子,顺手将帐子掩好。

“颂王?”素栀不解,他似乎从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自从上次出事后,更是将素心院圈起来,除了琳琅和他,就再不许旁人踏入。可现在这是......

刘焕立在帐外:“他是我十一弟。和我交往甚深,又通晓医术。我想让他来瞧瞧你这病,也许好得快些。”

话刚说完,珠帘挑开,一抹白色身影现在眼前。刘昭只着便衣长衫,并无诸多修饰,只是开襟处用同色丝线绣了几只中通外直的竹子,栩栩如生,仿佛清风一来就摇曳作响。只是若不贴近看,怕是注意不到这精巧绣工的。

“八哥。”刘昭拱手行礼,看见他站于纱帐一边,帐内隐约有个人影,便问道:“就是她?”

刘焕点头,让他走近坐于床边。

“颂王万福,民女实在起不来身,还望颂王不要怪罪。”一腔柔软的声音好像是山雾中的莺啼,动听空灵,只是透着些许无力和病态。

“无妨。”他刚坐下,就闻见隐约的栀子香气,淡淡的沁人心脾。一阵恍惚,又马上定下心冲刘焕微笑:“八哥,我开始了。”

刘焕深色眼眸却一直盯着帐内的人,定定点了下头:“有劳了。”又对帐内人柔声唤道:“素素,把手伸出来吧。”

刘昭一直奇怪,从未听刘焕有如此的温柔的声调,这帐内人到底是谁?昨日刘焕请他帮忙时可以隐讳了她的身份,只说是府中女眷。刘昭想能让刘焕主动来请求他的人,一定是王妃。却听那女子以“民女”自称,觉得奇怪。又见他的温文细语,就是对着他们这些兄弟也是少有的。不觉觉得帐内人在八哥心中的地位非凡。

直到一截藕般的皓腕伸出摆在他面前,刘昭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拂开袖子摸上女子的脉动,只觉指下生温,却不经意发觉指下的那一

寸肌肤滑嫩之极。

素栀微睁着眼,隔着纱帐,她看不真切,只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身前。腕上的那微凉的手指忽浅忽深地游移着,似乎小心拿捏着。

刘焕见他蹙眉请脉了许久一言不发,不禁问道:“怎样?”

刘昭收回了手,抬头看隐隐有些担忧的八哥,缓缓开口:“这位姑娘,脉动很浅并且似无规律。似乎中了某种慢性的毒。”

“毒?”刘焕想得到确认一般重复了一遍。见他坚定的点头后,眉头不由得拧成川字。

“我来问姑娘。近日睡得可好?”刘昭问道。

帐内幽幽传来:“睡得很香。”刘焕又补了句:“极沉。”他不动声色笑了笑,似乎想看她脸红的模样。

“那姑娘是何时——”还未说完就被刘焕打断了。

“十一弟,我来说吧。你像这样问,不知要问到何时的。”于是,刘焕把所有的细节都告知了他,只是跳过了她何故被烫伤的。

刘昭细想了一会儿,走到了香炉边,细细打量起来。纤长的手指捻起一些香屑,凑到鼻前细闻。他的余光瞄到了不远处的盛冰缸,皱起了眉。“八哥,快快把这香炉和那冰块撤了。”

刘焕神色一凛:“怎的?香有问题?”

刘昭刚想回答,却听帐内的人说道:“不会的,素素在医书上查过,这铃兰香与这蛇莓草相融,是没有害处的。”刘焕也是无言点头。

刘昭不知缘由微微笑了:“姑娘所言无差,只是有一点是难以注意的。”他看着刘焕,笑意渐渐隐去,坐在香炉边伸手掐掉了火苗:“那就是温度和潮湿。用冰块降温,固然没错。只是这铃兰香若是遇到了融化的水汽便不再是铃兰香了,变成了一种可以和蛇莓相融后产生毒物的东西。这毒并不会立刻发作,而是透过肌肤黏附在血液中,让生命一点点消失殆尽。”他顿了顿,看刘焕面色阴沉,又看帐内人身形明显一颤。“看来姑娘受毒控制的时间也不短了,必须马上医治。八哥,这些东西快快拿走。呆会儿,我会找几个医术高超的女医来为这位姑娘针灸的,顺便开个方子。”

刘焕点头,忽然笑了:“十一的医术是愈发高明了,就是医馆里读了大半辈子的太医们都敌不过了。”又转头望向帐内无言的素栀,“素素,你好生歇息,其他的都不要拿来费神了。本王先送送颂王。”素栀无声点头,想着自己终究被人所妒恨了。

刘昭微叹声,他先前见到的荷花仙子终究会因为八哥的宠爱而遭祸。瞧见这女子的日子不会好过,不知为什么心中没来由的沉重。

踏出素心院,刘焕向仇夜吩咐了几句,便和刘昭去围场比划拳脚去了,只是面色一直阴郁。

佑天院内,一片压抑。央王妃身是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坐在刘焕旁边,只觉得身侧的冰山马上就要变成了火山,只是隐忍着没有发作罢了。

刘焕身是石青实地纱彩绣片金单便服,束上嵌宝紫金冠双眸微眯,泛着丝丝冷光,寒意迭起,一派威仪不可让人直视。

他一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孔雀石扳指,一面淡淡地开口:“送的那么名贵的香炉多么引人注目啊,有人想到香屑和膏药的功效已经很是细心了。没想到咱么婉儿够细心够聪明,还知晓这温度湿度的影响。看来近日的书没少读,这么些个旁门左道都知晓啊。”

说完,他一下一下轻叩着梨花木桌面,“叩”“叩”的一声声仿佛敲在柳婉心口上。柳婉伏在冰凉的磨水大理石上,瑟瑟发抖。她不敢抬头,不停地磕头,咚咚有声:“王爷开恩啊!婉儿只是一时糊涂,迷了心窍。可,可后来婉儿后悔了,本想补过的,不想不想王爷......”说

到一半,泣不成声了:“王爷开恩啊!”

上官如央坐在身侧出言帮她:“王爷,就原谅婉儿年纪无知吧。她不懂事,不知其中厉害关系,您就原谅她一次吧。”

不料刘焕投来凌厉的寒光,话语中不带一丝情感:“如央言之有理。婉儿是年幼无知,容易受人指示。婉儿何时有了这样迅速的反应,一定有个锦囊袋吧。”

如央深吸口气,别开了眼,莞尔一笑:“王爷说笑了。”

她镇定地转头,看着一旁落地镜中的自己,伸手挽好松乱的发髻,那朝阳五凤挂珠钗微摇,晃了她自己的眼。她斜眼看向伏在地上一身豆绿的柳婉,懒懒开口:“柳婉,你身为晋王侧妃,竟然做出这等丑事来,你说,你该如何补偿?王爷,臣妾建议遣王妃到清流阁闭门思过两月如何?”

“王妃真是护着你的好妹妹。”刘焕冷哼,“就是囚禁一辈子也是大发慈悲的。斩立决!”

地上的柳婉闻言身子一哆嗦,抬起头来,看那额上已经磕得青紫。她瞪大眼睛哭着:“姐姐,你帮我求求情吧!你说过没有这么严重的,怎会.......”话还没有说完,就听上官如央喝道:“住嘴!你犯的可是理应处斩的罪名,你还想怎样!”

柳婉眼中顿时了然,双目死死盯着上官如央,泪水盈盈后是愤慨和仇恨:“你,你.......”她又爬向刘焕频频磕头,“王爷,婉儿错了,念在婉儿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的份上,求王爷原谅婉儿,婉儿马上去清流阁闭门思过!”

刘焕并不看她,对着上官如央道:“这事本王不想传出去。还有,这是也你没有**好的缘故,你就回未央楼闭门思过吧。”

上官如央微微垂眸施礼:“是。”遂看向被人抓起的柳婉,蹙眉道:“王爷,婉妹妹这......”

刘焕星眸一如冷淡:“撤去侧王妃封号,赐毒酒。”

柳婉见下人端了酒觞来,吓得面色惨白。既然自己来软的,刘焕不听,那她只有拼一拼了,思忖一阵,她大叫道:“刘焕,你不可以这么对我!我爹爹可是朝中二品大臣,你若处死我怎么向我爹爹交待!”

刘焕一愣,默默盯着她,寒光丝毫没有退减。柳婉本来还有些自得,但被他盯得久了,浑身不由自主又颤栗起来。上官如央微叹口气,这柳婉好歹跟了王爷有些年了,难道不明白王爷最不喜欢被威胁吗?这下子,一点转机都没有了。

果真,刘焕冷冷说道:“本王不用向谁交待什么。来人,还不喂下去!”

柳婉绝望地看着他,呆呆得任人擒住双臂,敲开嘴唇。她一直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身着华衣的人,刘焕的绝情,上官如央的算计——还有那个人,叫沈素素的女人......

认命吧。来世我一定,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柳婉闭上了眼,眼角弥留多时的泪顺着泪痕滑下,一滴、两滴、三滴。半晌,嘴角溢出了腥咸的血。一滴、两滴、三滴,滴在榻的豆绿长裙上,瞬间渲染开来,仿佛是妖艳的血色彼岸花。

那个女子的嘴角展开最后的美丽微笑,然后缓缓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再动弹。

屋里寂静如同旷野。刘焕冷眼看着地上嘴边鲜血直流的柳婉,面若冰霜。上官如央一脸惊魂未定,眼眸中却不动声色浮起极淡的笑意。

“不......”门口传来一个女子虚弱的声音。

刘焕望去,看见一角水色衫裙掠过。他一惊,快速追出去,拉住那个颤颤巍巍跑步的女子,拽入怀中。

“放开我.......”她无力挣扎。方才怕刘焕责怪柳婉,她强撑起身来看看,却已经晚了一步。她见过死人,见过自己最亲的人死去,那副景象并不算什么。只是,她没有想过她温柔体贴的刘焕会有那样冰冷骇人的眼神,在自己妻子的尸体旁,面若冰霜。那样的他,素栀从没见过。不知为什么,她这样害怕他的这种神情,只想赶快逃开。

素栀在他怀中吃力地扭转:“放开!你放开我!”

刘焕无奈依言放开,她在逃离他怀抱的一瞬转头就跑,不料身上无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刘焕皱眉一把捞住她,低喝道:“素素,你怎么了?”

素栀头发并没有好好束紧,推搡间如数倾下,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却依旧没有掩盖她的绝美容颜和眼中深深的恐惧:“焕。你把她杀了。她,她被你杀了?”

刘焕微叹口气,拥她入怀,在素栀耳边说道:“是,我杀了她。因为,她差点害了你。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他的话语那样决绝,素栀抬眸看他,那黑色玛瑙石般的眼眸中是她熟悉的温暖。仿佛方才的冰冷和漠然都是她的幻觉。

        她的刘焕又回来了。素栀放心喃喃着:“只是,刚刚你的神情好陌生,我有点害怕。”

        刘焕身子微微僵住,把她揽得更紧了。素栀听见他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幽幽想起:“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素栀无声点头,在他怀中渐渐忘却了方才的一切,只记得他此刻温柔爱护。

        多年后,当她想起他那时决绝的话,心中依旧会骤然一缩的痛感。刘焕啊刘焕,你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可到头来,伤我最深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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