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鸣，卷起道上枯叶细尘。苍劲的枝桠七零八落地堆叠着，映透冷然的月色。斑驳倩影，投在静谧的街道上。

已至夜深时分，赵有才勒紧缰绳，骡首微微后仰，脑袋左右晃动，似是不满地打着几声响鼻，哼哧哼哧缓慢前行。

县衙在镇子东南角，骡车先将吴婶子他们送去住处，占喜今夜则将就着与他们同住一屋，明日再另寻别所。临下车前，占喜自是对赵寅父子好一阵嘱咐，“山匪惯无人性，叔……寅哥……莫要迎难直上，凡事有官爷在的。”

“我们自省得，快随冯家嫂子进屋吧，我们过两日便来。”

“晓得了。”

那厢，冯春生扶着魏慧娘进了屋，后又出来帮着把占虎抱过去，回头的功夫，说道：“赵叔稍等等我，我同你们一道回村子。”

赵有才瞥他一眼，不赞同地道：“既出来了，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你留下照顾你娘他们，村里的事，自有我们处理。”

汪远想到他家大儿还在林子里，与一众山匪周旋，心下焦急，不欲在此处浪费时间，催促着赵有才赶紧走，“赵兄弟说得在理，你还是留家。一屋子老弱，都指望着你这个男人，也让人放心些。我们不多留了，紧着些走吧，不知衙里可还有巡夜的官爷在。”

“嗯。”

赵有才挥鞭，赶车前行。后座人都下来了，显得宽敞许多，赵寅大咧咧地岔腿歪坐在上头，朝占喜挥手。

“你放心，等我两日，两日……便来接你归家。”

占喜莞尔：“我等你来。”

纤细弱小的身影，驻在风中目送他们隐入暗夜。杏眸满是忧心忡忡，直到耳边不再听得一丝足蹄踏地的声响，占喜才转身进屋。

一进的小院，总共三间房，东西两面为厢房，由中堂隔开。灶间设在屋子外头，瞧着洁净不少。

吴婶子把房间让出来，给占喜和虎儿住，预备去魏慧娘与冯春生房里挤一晚，好在给占喜拦住。

“虎儿才多大点，我们仨睡一张床也有富余。本来就不好意思，还累你去扰了他小俩口的清静。回头慧嫂嫂不责怪，我也心里也是要过意不去的。”

占喜三言两语打消吴婶子的念头，挽着她的手进屋里，“你说的没错，他们定还有事要商量。你不嫌弃我，我便过来与你们睡了。”

“来……正好，我还有事想请教婶子的。”

“这夜已过半，你有事还等不了明日了？”

屋角矮几上，燃着支两寸余的白烛。吴婶子率先坐在旁边方凳上，等占喜开口。

占喜依着她坐下另一张凳子上，看着微弱的烛光发怔。吴婶子见状拍拍她的手，嗔道：“我忍着觉瘾等你说事呢，你倒好，自个儿先想上了。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语毕，吴婶子张嘴连打几个哈欠，她捂住嘴，泪梢清泪直落。

“原也没大事，只我但心寅哥他们睡不觉。婶子先去塌上睡吧，我熄了烛就来。”

话到这，吴婶子又忍不住心疼痛失的银子，开口就骂，“那些畜牲，早剿干净了好。都是爹妈养的，怎正道不走，专攻邪门歪路上撞。唉……不知盗走的银子能否追讨回来。”

占喜略思片刻，“听赵叔说，他们在齐山腰上找到的人，若无人接应，大概银子还在他们身上藏着的。婶子……还是莫报太多希冀。能讨回最好，如不能……只当破财消灾，往后定万事顺遂。”

“就这么一说，到底多年积蓄，心有不甘罢了。杀千刀的货，最好叫县官老爷给他们个个摘了脑袋，才好泄我心头之气。”

“慧嫂嫂定也十分伤心，我瞧她面色有些凄惨，看着怪惹人心疼。”

“一半一半儿吧，事都赶着一齐来。这两是，她心里且有的受了。”

吴婶子脱下厚棉半短袄，叹息几回，躺去床外侧。“你也来吧，烛随它去，索性燃过这一回也没用处了。”

占虎被抱去最里侧，占喜挨着吴婶子睡，奔波几个时辰，身上皆是尘垢，面上微赧。“婶子莫见怪，实太晚了些，明日我再帮你把棉被套洗了。”

“且睡你的，我倒要叫你见谅。这还是我归家前两日洗晒的，也不大干净，你将就着盖，明日同你换清爽的。”

占喜掀开被子钻进去，把占虎搂进怀里。冰冷的四肢，瞬间被占虎身上泛开的暖意浸染。“婶子方才说，慧嫂嫂是怎么了？”

“还是因着她娘家的事。先前我同你说过吧，慧娘她亲娘去的早，现魏家里的是她的继母。”

“是，听婶子提起过。莫非慧嫂嫂此次归娘家闹得不高心？”

“谁说不是呢。也不晓得哪个嘴快的，将我哄骗村正的说辞传了过去。她爹硬要我家先办了和离文书，再重新下聘娶慧娘过门。如他们两个真心实意为慧娘好，我也不同他们计较。偏他家里有两个好吃懒做的兄弟，年岁到了还没讨得媳妇，便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若我们重新下聘，就要……”吴婶子伸出两根指头，朝占喜面前比了比，“他们要这个数，刚好够他们儿讨婆娘。”

“二十两？”占喜惊叹，寻常农人家讨媳妇，最多也才三五两。顶破天十两算天大的让步了。二十两，他们当真狮子大开口，也不怕给撑坏了肚皮。

“好在，慧娘自个儿是拎得清的。春生和她此去也是做做样子，堵村里的几张嘴。她娘家，我一惯不屑来往，往后也只当他们不在就是。”

“婶子不怕叫他们给粘上？”

“他们真不要脸面找上门，我也不怕丢人，来一个我赶一个。尽是污遭事。你也睡吧，明日有得忙呢，你也别忧心他们了，既去了官衙，断没有平头百姓冲锋陷阵的道理。”

“也是……”

占喜不再纠结，天塌下来，也是下一刻的事。现下她最想做的，是好好歇上一觉，养足精神，明日再办法。

三人并头而眠，不多时，屋里传出沉沉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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