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玉渊苍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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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案言犹在耳,那时候,那么几句话带给姬格的震撼,绝对不比当年千阙的那把业火要小。
后来,对于这件事,他也曾问过伊祁箬。那时,距离千阙焚宫已经过去了两年,那一天正是越栩的忌辰,在归去来兮殿里,他曾问伊祁箬,一年前千阙里越奈对她所做的事,至此,她有否放下分毫?
天知道,那时姬格问出这句话时,从未指望过她能给出那样的答案——
她说,越奈对她做过的事,她早已经原谅了。
而后,在姬格的惊讶与忧虑里,她说,她恨他,恨的是他对重熙做过的事。
那时,他在讶然之余,也曾十分不解的问过那句话——为什么。
那样的事,对一个女子来说,何其折辱?可是,就是她这么一个置身于天下之巅的女子,她愣是可以说,她谅了他这事。
至于为什么,她只是悠然一笑,而后告诉他:“我必须得原谅他。只有我原谅他,世子才会原谅自己。”
——很久之后,当伊祁箬说,自己对她的情爱,不过是当年长泽的一场心魔时,他其实很想告诉她,就为这她那一句话,此生此世,他便数不清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爱上过她多少次。
回忆如三生过往,不饮忘川,便历历在目。他转头看着越奈时,对他的质疑,终究只有一个解释:“立场不同。”
越奈眉头一深。
姬格接着说:“我爱她,但也会跳脱出私情的圈子,去看一看万生的格局。我对她的爱,绝不少于你待重熙,可是我与你的路,却截然不同。”
越奈看着他,眼底有一层虚浮的气势,问道:“是吗?”
姬格无言的一笑,对于他的问题,只是以问代答:“这些年你可曾有过一刻的自省?无关天下苍生,你可曾想过,你心中更在乎的究竟是重熙,还是你自己?”
——过去,你与他相识于你送连氏女和亲大梁之时,而那之后,连妃因你二人之事郁郁而终,你便觉得,他合该只是你一个人的,是以,你无法容忍他在爱着你的时候还去触碰别人,你无法容忍他与婢女燕好合欢,哪怕他告诉你,身为一朝太子,他必须要有嗣子。你为了报复他,降毒于他初生的稚子,这还不够,千阙殿中,你对他为了让他再不能碰别的人,你对他施以宫刑;你为了让他一尝你当初所受的苦楚,以他的性命作胁,逼迫他的妹妹就范——你当着他的面,玷污了他的亲妹妹,就是这样,你还敢说,你有多爱?
越奈压抑着心底的怒气,咬牙道:“我为爱动用多少心力,你不知道。”
姬格不以为意,淡淡一句话便将他的心力击进了尘埃里——“可你对他的伤害都是切实的。”
一道厉光赫然从对面投射而来,可是却并未阻止得了修罗世子接下来的言谈。
他一字一字为他历数着:“征和二十四年上元,你私入紫阙降无夜之毒于重熙初生稚子,三十年元月二十八日那天夜里,你一场宫刑折了你挚爱的双翼,又一场暴行毁了我挚爱之人的贞操,就是这样之后,伊祁重熙那一剑错开了你的心脏,他留了你一命,他始终是不忍心。可是你呢?你对他、对他妹妹,岂止是折辱二字而已?重熙那是爱,纵然卑贱,纵然不堪,纵然背弃了情义,可他那算得上是情爱。你这个——不过是情欲罢了。”
姬格无所畏惧的坦然说完这一切时,断断续续,他已经听到了许多声来源于骨骼的脆响。
就在越奈想对姬格出手的一刻,一个久违了七年的声音赫然从他背后响起。
他听到,那人说:“承认吧,越奈。”
承认吧,承认吧……
听到这声音时,姬格也是一怔。
越过越奈的身影朝后看去,恍然间,便是曾经荣华至极的那人。
——明荣太子,伊祁重熙。
越奈身形一僵,继而缓缓的转过身去、缓缓的朝那人走过去,而姬格便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可是重熙的脸,他却看得很清楚——
揭下那一张人皮面具之后,其下,是一张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妖娆容颜。
美是美,却也疏离清冷,没人能从其中挑出半点待客之上的过错,可看着,偏偏就是两条路上的人。
他看到重熙在仅仅递给自己一个目光之后,便毫无保留的将所有的注意都投掷在了越奈身上,他听到重熙对他说:“你心里放在第一位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越奈许久没有言语。
姬格猜想之中,觉得这一刻,越奈的脸上,应当是一种强撑门面的虚张声势。
“你还会说话?”越奈讽笑了一声,又问了一句:“你还舍得说话?”
姬格看到,重熙笑了一下。
——过去世上尚无墨曜之时,他也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笑。
凄绝至极,便是解脱。
姬格才意识到什么,便听重熙道:“四十几年,总该有句遗言罢。”
说完,一柄短匕出手,重熙将那柄利器,不偏不倚的刺进了越奈的心脏。
——一场冤孽的终结。
事后,姬格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在那一刻,越奈究竟有没有机会躲开那一刺?只可惜,这个问题,由于他从未与越奈交过手的缘故,只能是永久的谜题了。
而在那一刻,他看到血泊之中,重熙将那人抱在怀里,他听到他在他耳边低声问着:“你不是问我,绰绰说的那件事——你错过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吗……?”
“我告诉你……”
那时候,重熙是在看着越奈的眼睛的——过去如今,姬格从未见过他以那样近密的目光看过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他愧疚疼爱了多年的妹妹与儿子。
重熙说:“其实,其实那天我去找你——梁军围宫之前,我去千阙见你,我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认了……”
瞳孔骤然一缩,越奈几乎是惶恐着重复出那两个字——“认……了……?”
他点了下头。
他说:“尧儿的事,无夜的毒,我认了。”
他话音落地,姬格看到就在他刚刚出现的地方,那个一身明黄色的少年走了出来,目光深沉至无底,就那么看着血泊中相拥着的两人。
姬格知道,那孩子什么都听到了。
他分不大清自己究竟是释然多一些、轻松多一些,还是忧虑多一些。
可是这些,想再多,也都是更改不了的。
以重熙的武功造诣,定然也知道,自己身后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可是他对越奈的话,却还未完。
他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我想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只要你点头,这一回我为你抛却红尘三千世俗,只留这一绺烦恼丝,我想与你遁世而去,执手一生,再不管家国天下。”
越奈用尽此生最后一道力气,死死地攥住了他的领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重熙说:“可是,我没有机会告诉你。”
他说:“你毁了我,伤了我妹妹,也将我这份心毁得一干二净。”
最后的最后,他的嘴角依约有血迹渗出,可是他却笑着,问怀中的人:“你说,你我,到底是谁错了?”
世人不知——明荣太子重熙,薨在永安七年,元月二十这日。
将二人的尸身在长绝崖下火化之后,姬格携着那两坛骨灰,带同伊祁尧回返帝都不朽,一路上,那孩子安静得如同失语一般,大半日的行程,直至他亲自送他回了紫阙圣德殿,他都始终未发一言。
“尧儿,”
最后,还是在那孩子踏进内殿之时,姬格启口,平静的叫住了他。
伊祁尧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舅舅在他身后说:“若是你执意要恨,那至少要做到一点。”
他说:“往后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总有一天、或早或晚,带给你这些恨的人都会离去。而你也会长到顶天立地的年纪,到那时候,一定不要让你的小辈因为今日你心里过不去的这些原因而恨你。”
伊祁尧眉目一紧,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而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回身去看时,他的舅舅却也已经走了。
出了帝宫,一路往太傅府去的时候,姬格想,伊祁尧这辈子或许都逃不开‘质疑’二字了,而这一件事对他最大的影响,应当就是激出了那丛隐匿于他心底的戾气。
古来帝王皆具的两样东西,这一次,重熙都给了他。
姬格难以断言这究竟是好是坏,他只能祈愿,但求这孩子身边能有些好人,为君之道上,他能多懂些‘度’字的把握。
太傅府禁卫森严的那座庭院里,苍舒离见到世子驾临时,着实惊了一惊。
可是在他还来不及问什么的时候,姬格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把人交给我罢。”
苍舒离一怔,回头看了看那屋室,脸上一阵虑色。
沉了一口气,他道:“世子,帝姬有话,不准他踏出院子半步。”
姬格闻此便笑了一笑,道:“你何必说这些话呢?总归最后的结果,你都是要把人交给我的。”
“属下是……”
——苍舒离想说,此刻波云诡谲之中,他情知不能违拗世子,但也想请他慎重行事,至少,也要与帝姬商量一下才是最是妥帖。
可姬格摆手叫停了他的话,只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担心她。可是他在这儿,她也不会因此而有半点开怀,甚至连安心都不会。”
最后的结果,无二,苍舒离的确还是让世子将人带走了。
不过姬格在带人离开之前,也将一封信笺并着那两只骨灰坛子一并交给了苍舒离,让他拿着这些东西,去向伊祁箬复命。
苍舒离拿着东西来到归去来兮殿外,等伊祁箬从里头出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拂晓之际。
彼时伊祁箬将信笺展开,看过了那上头的的四个字之后,再看那两只骨灰坛子,心头蔓延开莫名的情绪,痴痴地,竟叫她叫不出名字。
姬格那信上写——成住坏空。
至于那一晚姬格将越千辰从太傅府带回侧帽台时,一路上的各自无言之后,踏上侧帽台的第一件事,他便二话不说,直接赏了玄夜太子一顿鞭子。
越千辰是跪在那儿承受了那一顿鞭子的。
可是,他却并不知道,姬格赏他这顿鞭子的全部因由。
只等这一顿鞭子结束了,他也并未站起来,带着一身血肉模糊的狼狈,仰头执拗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启口第一句话是在问:“她是因为越奈,所以才大屠千阙的,是不是?”
姬格定定的看着他,眼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越千辰并没有觉得那样的神色有什么不对,可是旁边若有任何一个人将这副情景看在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兄长在教训不成器的弟弟。
对于越千辰的问题,他没有回答。
越千辰眼里有极尽隐忍的水光,赤目一片映着鸽子血,倒也相得益彰,他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姬格便道:“你不是都听到了么,我还需要说什么?”
——长绝崖中,他与越奈那一番对峙里,他早知道,背后的耳朵不知伊祁尧一副。
自己是重熙递出消息引过去的,那么越千辰是为什么能知道他们人在那里呢?
姬格想,越奈这个人,果真不负那矛盾二字。
越千辰看着他,连出口的质问都显得那样无力:“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她?你为什么……”
身形一摊,他坐在地上,呆呆的问:“……为什么,要让她嫁给我?”
姬格便问他:“你知道了这些,那么现在,你还会报仇吗?”
——你心里的仇恨,会因为这些而熄灭吗?
越千辰说不出话。
姬格长出一口气,平淡道:“这就是为什么。”
“可我至少……不会给她那杯酒。”
——在越千辰的意识里,今天这顿鞭子,自己应当就是为此事挨的。
他抬头看着姬格,道:“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她甚至每一夜都在我枕边阖眸假寐,可是我知道……她已经毒发了,是不是。”
他说着疑问的话,可是自己却很明白,那是确实的答案。
姬格点了一下头,“是。”
很久之后——很久很久之后,在雪顶看到那赤梅皑雪,想到这么个人时,姬格头一个想到的,总不是他的意气风发,残忍动人,而是今时今日的这一句话——
他颓然的坐在地上,目光却清亮无比,说:“……我后悔了。”
姬格将手中的鞭子扔掷在他眼前。
转身负手,他说:“就是在这侧帽台上,我与你兄长越栩彼此引为知己,高山流水、刎颈舍命皆不足相比;就是在这侧帽台上,二十六年四月初十,他二十二岁生辰之日,我为他祝酒祈愿,他就在这里,初见我胞姐姬窈。”
他说:“今天还是在这里,千辰,我告诉你,你该走了。”
越千辰瞳仁一动。
他艰难的转头看向姬格,然而却只见到了那副背影,可是穿云入耳的话,却极是清晰——
他告诉他:“千辰,别恨她了——就算是为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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