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孤注一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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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眼里已经有喷火一般的怒意。
“好……!你好……伊祁箬!……你好!”
后退一步,指着对面的妹妹,重华几番开口,最后,也不过怒上心头,再无其他言语的吐出这么几个字。
可那气愤却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沉了一口气,伊祁箬朝自己的哥哥走过去,轻声道:“为了我想要的,总要有所牺牲不是么?……就如同当年我让你娶连悠然一样。”
眼看着重华眸光一闪,同时,她似乎能感受到身后的越千辰也对自己投来一道不善的目光。
“唔……不,也不一样。”她笑了一声,纠正道:“至少,我不是被逼无奈的。”
越千辰很不喜欢自己眼下的心态,但无可否认,他就是因为伊祁箬的后一句话而豁然明媚了许多。
那头,重华定定的看着伊祁箬,那浓重的情绪渐渐自怒不可遏延展到怒极反笑,最终,化作一语意味不明的赞赏:“好,真是很好。”说完这句话,他却不再看她,转头面对着越千辰,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问道:“越千辰,你以为没了三军,我就必输无疑吗?”
——那抹笑意,似乎别有深意,可眼下越千辰看在眼里,更多却是觉得虚张声势。
“我只是好奇,没了三军,你还能指望什么?”垂眸一瞬,唇边含着一丝客气却残忍的笑,越千辰作势往殿外望去一眼,继续道:“莫说苍舒离现在站在这儿会选你还是选宸极帝姬,就算他有心与我为敌,但你觉得仅凭着神飞二部,能与殿外这四万军将相抗衡吗?”
整个帝都里,除了如今紫阙内外已被他收归己用的四万兵马之外,剩下的便只有苍舒离的神飞二部,越千辰虽有万勿轻敌之心,但在此情景之下,他也确实不认为重华还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毕竟,一直以来,苍舒起这张牌,才是他秘而不宣的首席王牌。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重华仍旧一直看着他,目光淡漠,不曾言语。
越千辰轻哼一声,含笑继续道:“伊祁重华,一直以来,你所倚仗的唯有军权而已,而今,你所能倚仗的军权,却在我手里。你还没看明白么?”
——你还没看明白么?伊祁重华,你已经穷途末路了。
“那她呢?”许久的沉默之后,重华凤眸一氲,朝伊祁箬的方向极淡的瞟去一眼,继而寒声一笑,对越千辰道:“你就那么自信,伊祁箬——这个九岁便掌一国之权,不到及笄便已天下在手的女人,她会对你死心塌地?你?越千辰?”
重华大致可以猜出,越千辰心底对这个问题质疑过多少遍。
其实,到现在,重华殿下最想不通的也是此处——越千辰为何会相信伊祁箬,为何真就相信这个女人,会帮着他这个越姓之人来对付自己的亲哥哥。
若是伊祁箬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当年她又怎么会举兵攻夜?
“我不需要她对我死心塌地。”
——半晌沉默后,越千辰这样说。
在他寂静的眼眸中,重华微微一怔,随即他听到越千辰平静说道:“这辈子,我越千辰对伊祁氏的仇恨不会变,头上冠着这个姓氏的人尽皆不能独善其身。是以,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我也不会要求她来做。”
他这番话说完,伊祁箬微微蹙起了眉,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射到越千辰身上,眸子里几番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与越千辰对视着的重华,却忽然在他的眼神与字句里,彻底看明白了一件事。
“你真的……把她放在心里了……”
重华看着越千辰,眼里似有惶恐,似有可笑,但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
“你竟然真的……呵,你怎么敢……”
明明是为了要她的命而来的,怎么却敢爱上了这个人?
重华摇头,脸上挂着难解的笑意,问道:“往后,你要怎么杀她?”
对他的这个问题,越千辰显得很平静。
近前一步,他勾了勾唇,对重华问道:“你知道,我同你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看进那双眸里,越千辰笑意更盛一层,缓缓道:“你把姬窈放在了天下万物之前,而我心里,最终,绝不会有人能越过我的兄长。”
——即使是情爱,也不可以,更不消说,这情爱,还是滋生于罪孽之上的。
“是吗?哈……”可是重华听了他的话,却仿佛觉得好笑,只是眼底流光一转,却又纳进了千百种情绪,最终话头一收,饶有深意的对他道:“但愿等到你对她刀剑相向的一刻,你还能坚定这一瞬的想法。”
“我这个妹妹呀……”重华将目光投转到伊祁箬的身上,似笑非笑,话却仍是对着越千辰道:“倘若当年越栩先见到的是她,呵,或许最后,起兵要杀他的人,就是你了。”
他说完,当下便敏锐的感觉到越千辰的眸子里,变了些颜色。
可那头,伊祁箬却冷冷的看着重华,启口道:“可惜倘若二字之后的话,终究是假的。”
轻哼一声,重华的目光,也随着伊祁箬的这句话而彻底淡漠下来。
一起,都是假的。
深吸一口气,重华将衡光剑收回剑鞘,着眼定定的看着越千辰,说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做出个磊落的样子,坦坦荡荡,答我这一句。”
越千辰眸色一收,沉吟半晌,堪堪问了句:“什么话?”
凤眸里赫然燃起一团狠戾,重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问道:“越奈在哪儿?”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句话说罢,除了越千辰眼里的意外惊讶之外,那头的宸极帝姬却也不动声色的收紧了手指。
越千辰本以为重华会问那半阕全天下都在乎的《太平策》,可他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问了这样一句话。
沉默半晌,他忽然一笑,道:“他在哪儿,又如何?你都力不从心了,不是么?”
重华却是不假思索,立时便道:“即便死了也好,我总要知道这世上遗存的每一个越氏之人的下落,日后变做厉鬼,也好知道该去哪里寻人下手。”
越千辰听罢,笑意流动间,转头又看了伊祁箬一眼,随即对重华道:“我现在告诉你,只怕用不着你这只鬼动手,就有人会先行一步吧?”他眉目一挑,继而问:“重华殿下,你真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重华听了这话,眼里的情绪却豁然开朗了起来。
“你果然知道……”
随着重华这一声低低一喃,越千辰却忽然懊恼起来——自己原是不该多那一句话的。
收敛态度,越千辰眸色一冷,生硬的掷出一句话:“我知不知道都不重要,总归你这辈子,是不可能知道了。”
重华望着他,半晌,冷声一哼。
阖眸长出一口气,重华摇摇头,道:“越千辰,你应该庆幸,今天我不想杀人。”
这样的语气,似乎意味着什么,总归是让越千辰很是不喜,拂袖负手,他道:“重华殿下,你已经败了——败了,就该认。无谓再做这些虚张声势之语。”
重华眉目一挑,哼笑一声,缓缓道:“败了……是败了,今日浮光殿上,是有一人败了。”
唇角笑意愈胜,他一字字道:“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他这话里的意思,并不难理解。
越千辰沉吟半晌,终是笑了一声,道:“好一出痴人说梦呐……!”
“我是痴人说梦?”重华并未生气,只是由衷觉得好笑,顿了顿,他问:“你觉得你比你哥哥如何?”
越千辰眸色一凛,却是没有说话。
重华哼笑一声,继续道:“琉璃滩上,他曾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觉得今时今日,只凭你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能这样轻而易举的击溃我这个曾经打败过巅峰时期的昭怀太子之人?”一扫大军初围浮光殿时的阴霾气色,眼下的重华殿下,仿佛又回到了兰台上、又回到了光曜殿上、又回到了定王帐中。定定的望着越千辰,他问:“你以为,带兵十数载,手底下有这样一个级位的不忠之臣,我就真的丝毫未曾察觉吗?”朝伊祁箬看去一眼,他继续问:“你以为,我让你去看着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你们俩联手对抗我?”
重华说完,越千辰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了些动摇。
可是,似乎执拗着最后一些什么,他仍旧强撑门面,勾唇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你的后招,若非痴人说梦,你倒是给我个当头棒喝,让我看看,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岂不好?”
“不是痴人说梦。”
一记清冷的女声自身后传来,轻淡淡,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伊祁箬走过来,越千辰已经眉头紧蹙,看着他的眼睛,她说:“他说得对。”
他看着她,心里早已经意识到什么,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一句:“你什么意思?”
淡淡道点了一下头,她眸色平静如水,启口亦是毫无波澜,不轻不重的声音,宣告着最后的定论:“你败了。”
那个女子就这么看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将那句话说出来,越千辰在窒息里将那句话听清,继而,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穿着一身藏地甲的人,带着一队烈火赤甲军从浮光殿外长驱而入,气震八方,无人敢拦。
——沈课。
昔年荣华军主帅,当今太仆大人,沈课。
那个据传,在千秋塔一役后,武功已废的沈课。
他就这样来了,勤王救驾。苍舒起没有想到,越千辰没有想到,甚至连小皇帝身边的冶相墨曜,也不曾想到。
满殿之上,均是长久的沉默。
殿门未阖,凛冽的风声阵阵而来,不知吹颤了多少人的心。
“哈……哈哈哈……”
漫长的沉默之后,浮光殿里,响起了那人的一场狂声大笑。
伊祁箬由始至终,皆是眉眼无绪的看着他,一瞬不移。
只是这一回,她脚下的位置,却已经换做了重华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越千辰笑尽仅存的那点子真心后,眼眸里,已不见半点温度。
就是这样一双眸子,此刻正映着如血的寒光,死死的看着她。
最终,看着她的眼睛,他问:“我只想知道,此一局,你从何时开始筹谋?”
宸极帝姬的眼里,是无尽的波澜不惊。
她说:“永安四年,元月十九。”
——永安四年,元月十九,那夜,她初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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