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父子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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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绾这次过来,是打算试探一下王上[kou]风的。
他倒也没那么莽撞,什么准备都不做就直接提分封。至少要先搞清楚王上是准备立刻分封,还是暂且不急、有别的考虑,或是想等个更合适的时机。
倘若王上短期内没有分封诸子的意图,他却非要不长眼地提出来,那岂不是立功不成反而得罪了君王?打乱王上布局计划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至于不分封,那不可能。
自古以来都是搞分封的,周朝靠分封延续了近八百年。虽然后期东周因为种种原因群雄割据了,但那是周朝自己不行,王绾觉得他们大秦肯定不会这样。
而且不分封诸子,边陲地区要怎么管理呢?那里中央朝堂的势力薄弱,很容易出现不服管教的情况。与其等地方豪强造反,还不如选公子过去当诸侯王。
王绾反复琢磨了一下自己的逻辑,觉得没有毛病,于是放心大胆地来了。
秦王政正和爱子讨论是去珍兽园撸猫,还是去兰池宫赏鱼。王绾忽然求见,打断了父子二人的闲谈。
扶苏不太高兴地蹙了蹙眉。
王绾过来能有什么事?他不刚从关禁闭的状态里被放出来吗?所以肯定接触不到什么大事,那就是过来出馊主意的。
好不容易他和父亲有点闲暇时间消遣,王绾就来打断。
秦王政没多想,示意侍者去传唤之后便带着太子回了正殿等待。今[ri]怕是没法外出散心了,虽有些遗憾,可毕竟朝政要紧。
见王绾进来,秦王便问道:
“爱卿今[ri]前来所为何事?”
这几[ri]王绾解禁,却不急着去和李斯夺权。听说不知道在想什么,[ri]常和李斯相处得还算愉悦。
两位相国一位代理相国,大秦一下子出现三个手持相权的人,按理来说应该发生摩擦的。
李斯也一直警惕着他的小动作,频频试探王绾的意图。结果王绾任由李斯揽权竟不阻止,更没有反击,非常奇怪。
秦王政也猜测他是不是在私底下搜集李斯的把柄,如今已经抓到了对方的小辫子,于是现在过来检举了。
如果真是这般,倒也合情合理。倘若李斯受罚,自然不能继续做他的代理相国。
然而王绾行礼过后说的却是:
“如今天下一统,六国尽灭,疆域如此广阔,王上可有想过该如何治理?”
秦王以为他有什么高见,来了点兴致: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王绾觑了一眼王上的神情,斟酌着开[kou]说起了昔年周武王的故事。
秦王政:……?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秦王一下没了听下去的[yu]望,他还当王绾有什么独特的想法呢。要是王绾能提出个更优于郡县制的制度,他倒是愿意细细探讨一番,分封就算了。
不过秦王政也没有直接就撂脸子,他表面上还是很耐心地听着。毕竟是国之重臣,
要给一点面子(),而且万一王绾能在分封上头说出点不同的见解呢。
王绾看不透秦王的想法?()_[((),见他没有不耐烦,便以为王上对分封诸子并不排斥。于是他[jing]神一振,觉得有戏。
王绾便放心大胆地说了:
“武王制分封不仅是因为要封赏有功之臣,更是为了便于管理广袤的领土。九州地大物博,天子很难看顾到所有边陲之地。
我大秦的郡县制虽好,却也难免陷入同样的僵局。且六国初定,各地本就容易生出叛乱,倒不如在中原等地维持郡县制、在边境设立封地[jiao]由公子们管辖。”
王绾的观点与郡国并行制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他提出的实则是一招权宜之计。
因为六国初定天下还不算太平,所以先分封诸子做个过度。而且不是到处封,只在偏远地区封。
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君王自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选择继续分封还是维持现状。甚至如果想要除国,也不是不能[cao]作。
由于看不透秦王的想法,王绾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他给自己留了余地,自认为进可攻退可守。
扶苏听了半晌,问他:
“诸侯王在封地里大权在握,早已习惯了那样的[ri]子。若是想要削藩除国,可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
一个搞不好又是一次天下一统的战争,到时候那个后果你王绾担当得起吗?
王绾被太子犀利的点评弄得一僵:
“太子殿下言重了,有陛下在,诸位公子怎敢不听从?”
王上能将地封出去,自然也能收得回来。秦王又不是废物周天子,也不是那种会被局势裹挟得被迫退让的君主。
见太子还有话说,王绾率先堵住了:
“莫非太子殿下以为,王上在位之时无法平息边陲动乱,要将诸侯国延续到下一任国君时再除?”
王绾对秦王有信心,他觉得自家王上肯定能把六国之民压服。所以不用等到新王继位就可令四海升平,到时候想削藩便能直接削藩。
如果太子以“父亲自然能轻易收回封地、但后续的秦王可不一定有那个本事”反驳他,就是在质疑王上的能力。
王绾还说:
“哪怕延续到下一任国君,太子殿下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倘若太子觉得自己不行,那还当什么太子呢,趁早退位让贤就是了。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完全没有给太子留脸面。
扶苏自己倒是不生气,他知道因为李斯和赵高的关系他们双方早就水火不容。王绾不靠他立足朝堂,有足够的功绩在手,自然能傲得起来。
要走纯臣的路线,就得对任何一位公子不假辞[se],或者至少对谁都没有偏向。这样君王会保他,就是可能会得罪下一任君王,等换人之后要倒霉。
但他王绾快致仕了,又等不到太子继位的那天。顶多他的子孙辈要遭殃,可太子如果迁怒他的子孙,就显得太小心眼了。
不过王绾算错了一点
() ——
秦王政面[se]不悦:
“太子只是随[kou]问一句,爱卿何必如此咄咄[bi]人?”
他都没有和爱子这么说过话,王绾有些僭越了。扶苏自小就没怎么受过委屈,岂是随便谁都能质问的?
王绾从情绪上头的状态里回神,连忙拱手致歉。
他忘了,这对父子之间没什么猜忌,不像别的君王和太子彼此忌惮。纯臣的路子在如今的大秦朝堂倒也能走,就是不能耿直得太过头,还是得给太子面子的。
扶苏怀疑王绾是关了三个月禁闭出来又被李斯挑衅了好几天,受了大刺激脑子有点不清醒。
不过也不意外就是了。
朝中一直有人怀疑秦王是否当真无条件信任太子,王绾八成也在心里犯过嘀咕。平时不敢表露出来,这次一不留神才露了馅。
扶苏好脾气地笑笑:
“父亲不要动怒,王卿也是为了大秦着想。”
秦王政看了太子一眼,到底还是微微颔首,揭过了此事。
心里却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果然没错,朝中当真有人因为太子仁善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完全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爱子还总说自己脾气没有那么好,不会任由旁人欺辱。王绾都冒犯到了他面前,他还替对方说好话,这叫脾气不好?
秦王知道太子为了他才忍气吞声的,不想叫父亲因为他的事情动怒伤身,再和重臣闹出不虞来。但秦王政从来不在意这个,王绾难道还敢因为这种事情记恨他不成。
见王上沉着脸不开[kou],王绾心里有点犯怵。
方才不该一时激动[kou]出狂言。
他以为自己没有受李斯挑衅的影响,如今看来其实还是受了点影响的,不如往[ri]理智了。
自己说的话语内容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语气态度不对。想了想,王绾重新组织语言,把那番论调再次转述了一遍。
中心思想就是王上和太子都很能干,不用畏惧削藩的困难。两代君王齐齐努力,总能在太孙继位之前搞定这一切,不用拖到第三代去。
扶苏对此嗤之以鼻。
王绾把诸侯封国当什么?真以为有那么好处理呢。
且不提人有旦夕祸福,谁能保证他和父亲都可以在位许多年?一旦他们两个都早逝了,年幼的桥松就要面对虎狼一般的诸侯。
那些诸侯不仅是他的长辈,还盘踞在中央难以管辖的边远地区。到时候想要除国,可就犹如登天了,一个搞不好桥松能直接沦落成东周天子。
弟妹们是扶苏一手培养出来的,他太知道他们的能力了。
桥松如今还年幼,再过几年倒是可以和他们势均力敌。可是光势均力敌是不够的,叔父姑姑的数量太多了,他必须要能够碾压才行。
但那个程度得桥松再经历至少十几二十年的学习实践才能达到。
不过扶苏没有从这方面反驳王绾。
没那个必要,父亲心里很清楚这些,王绾糊弄不了
人。而王绾自己,他思想固执,从这方面是劝不动的。
扶苏换了个角度询问:
“王卿可有考虑过,周武王还曾分封过有功之臣。倘若大秦也要分封诸子,你要如何安抚功臣们?”
公子们相对来说好拿捏,封地更容易收回。但功臣就不一样了,总不能叫父亲卸磨杀驴吧?
扶苏是万分不愿意父亲身上担这个骂名的,而且父亲也不是那样的人。于大秦有功的臣子自该尊享晚年、荫蔽后人,父亲不肯做卸磨杀驴的事情,扶苏也不屑于如此。
倘若叫后人知道他扶苏干出过在父亲死后忌惮功臣的事情,他有什么脸做父亲的儿子?那岂不是给父亲蒙羞?
王绾也想过功臣的问题。
他谨慎地说道:
“我等臣子虽于社稷有功,却更在意大秦江山。分封不过权宜之计,如何会挟功要赏、辜负王上的看重?”
扶苏只是微笑。
你王绾有那个高尚的情[cao]不要封地,别人呢?你能代表所有人吗?
王绾只好说出下下之策:
“臣下自然也是不敢忤逆君上的。”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秦王政不愿意分封功臣,那么臣子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功劳最大的那些本就识趣,作为秦王心腹也一向急君之所急,不会主动给王上添麻烦。连他们都不要封地,其他人更没那个资格有意见,只能乖乖听话。
扶苏称赞:
“王卿好算计,就是不知此事若是传出去,王卿是否会为人记恨。”
馊主意是王绾自己出的,他可真不怕得罪人。
王绾:……
太子是不是在威胁我?
秦王政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辩论,心里一丝动摇都没有。
边陲确实不方便管辖,但这不是开分封这个先例的借[kou]。某个[cao]作一旦开了[kou]子,就会成为“祖宗旧例”。
现在因为六国民心妥协了,分封出去一些公子。过些年即便收回来,一旦中央衰落换了个无能之君上位,对方就会再次为了掌控边陲搞分封。
一而再再而三,如何能不生乱?
先不提分出去的那些公子,他们肯定意识得到自己只是被利用了,说不准会反抗。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不反抗,还乖乖配合着[jiao]回了权柄。反复在边境搞分封和裁撤,边境也会陷入动[dang]不安之中。
郡国并行是个捷径,但却是个隐患非常大的捷径。现在享受到了它的好处,以后却要为收拾它的缺陷费劲力气,甚至给子孙埋下大雷,得不偿失。
扶苏和父亲的想法高度重合。
他语重心长地提醒王绾:
“祖宗之法可变乎?”
王绾一时哽住了。
如果说不可变,那后世秦王就会遵循分封。如果说可变,那秦王政如今设置下的大一统体系,是否也会被后辈们摒弃掉?
这个问题是个天坑。
最后王绾硬着头皮表示:
“昔商君变法,岂非变更了祖宗之法?”
秦国一向不遵循祖法,而是什么对国家好就用什么。所以分封现在有利于治国就可用,以后不利的时候自然就不用了。
扶苏点头:
“不错,史官可记下了?”
史官头也不抬,用行动表示自己在记。
扶苏便道:
“于国有利时方可改制,然分封除外。自今[ri]起为祖训,父亲以为如何?”
秦王政颔首:
“善。”
边郡管辖困难就努力克服困难,休想走什么捷径。只顾自己一时舒坦,那大秦还有什么未来?
王绾愣住了,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之前王上没有反驳,并不是他赞成这个提议。而是王上懒得反驳,[jiao]由太子替他说清他想说的话。
也是,太子与王上虽然在某些细枝末节的执政理念上存在冲突,但大事上一直都是完美契合的。
既然太子一直在挑刺反驳,那么就证明王上不看好他的提议。只不过他方才一直以为太子是在帮忙寻找提议里的漏洞,辅助他完善这个策略。
王绾面[se]剧变:
“王上!”
秦王政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寡人要天下权柄尽在我一人之手。”
王绾无法理解:
“可太子他——”
太子难道不是已经分走了大量权柄吗?王上能分权给太子,为何吝啬给其他公子?
扶苏摇了摇头:
“我与相国并无不同。”
父亲给予他的权柄,是随时能收回来的。这不算是他分走了王权,而是他拿到了代行王权的临时许可。
如果说相国是秦王的秘书,太子就是秘书中权利最大的那个,仅此而已。
但分封不同,诸侯王是正儿八经分走了权利的。而且这个权利远在边陲、拥有自己的独立[xing],自成一国,天子无法轻易染指。
秦王政不[yu]再同王绾废话,只道:
“王卿回去再想想吧,治理边陲难道只有分封一条路可走吗?”
此前父子俩曾商讨过将子婴派往齐地担任郡守,借他宗室的身份和郡守的职权教化齐人。待事成再更换新的郡守过去,不把宗室长久地留在偏远地区。
其实在大秦的郡县制中,“郡”的官僚结构是仿照中央来的。
中央有监察百官的御史、郡也有监察地方的郡监,中央有掌管武将的国尉、郡也有掌管军事的郡尉。
各郡相当于一个小朝廷,只不过自主权远不如诸侯国那么大。但本质上做的事情和诸侯国类似,派遣的郡守靠谱的话,完全可以代替诸侯国存在。
王绾与其提议分封诸子,还不如提议把公子们派去边陲当郡守。郡守容易更换,等他们治理好了以后直接把人调回来就是了。
选择分封不就是诸侯王
会因为封地是自己的地盘,所以好好治理吗?
要是搞那种儿戏的“分封”,别人去了之后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被除国,怎么可能好好治理。要么摆烂,要么努力积蓄力量脱离朝堂掌控,指望大家都乖乖听话实在太不靠谱了。
目送王绾失魂落魄地离开后,扶苏对父亲说道:
“若想弟妹们走郡守的路子,其实也不难。”
抛开他们公子公主的身份,只当普通臣子。去边郡当郡守,就是在给他们积攒政绩的机会。
若是当得好了,自然可以调回中央升任高官。为了升官获取更多的权柄,即便当不了诸侯王,他们也会好好干活的。
其他郡守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有些郡守可能更愿意在地方上逍遥自在,不一定肯回中央。
公子公主则不同,出于对父亲的孺慕,想回来的肯定是大多数。不仅是为了权利,更是为了得到来自父亲的肯定与信重。
若非大一统王朝不适合竞争上岗,用政绩来评判谁更适合做太子其实更能激发他们的积极[xing]。
扶苏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抹掉。
不行,不能开立贤的[kou]子。嫡长子的遮羞布还是要保留着的,朝堂要以稳为主,不能冒进。
秦王政赞同儿子的看法:
“只是你那些年长的弟妹已经入了中央,再派他们去边陲,怕是行不通了。”
他们已经在中央担任了要职,现在跟人说你得去地方拼搏,然后干得好回来给你封个高官,也不一定能封比如今更高的官职。
所以这招只能拿去忽悠后面那些年纪小还没入朝的,等他们学成出来把人打发去边郡试试。
而且也不是每个秦王都能用这招。
秦王政人格魅力大,能吸引儿女抛弃在边郡自己做主的畅快[ri]子回朝。别的秦王不一定有他这个本事,别是把儿女派出去后就叫不回来了。
虽然可能[xing]不大,毕竟中央对郡守拥有最高任免权。但世界上总不乏例外,朝堂式微的时候就别指望地方官还会听话了。
扶苏倒是给父亲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父亲应该这样想,朝堂式微的时候反正边郡无论是谁当郡守都会不听号令。与其叫外人担任郡守,不如叫自家子孙担任。”
真到了那个地步,自家出的郡守能反过来把没用的君王干掉,自己取而代之,也不见得是个坏事。
总比天子在中央孤立无援,地方上全是外姓人要强。
秦王政:……
来了来了,又是[shu]悉的诡辩。
每每和太子谈论这个,秦王政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他连扶苏这个臭小子都管不住,还考虑那么多干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知道后世子孙里会出什么妖魔鬼怪。
扶苏想说的也是这个。
与其把一切都往最好的方面设想,倒不如一切都朝最差的考虑。然后在最差的条件下找点自我安慰,并且多给儿孙留些底
牌。
扶苏:我只有一个目标,大秦能够延续下去。
至于是怎么延续的,用什么奇形怪状的办法延续的,那都不重要。
你就说延没延续吧?
秦王政:“……寡人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扶苏乖巧应是,并表示那他自己出去走走。方才虽被王绾打断了,可他看着时间还早,可以在章台宫里散散心。
太子体贴地把空间留给父亲,让他慢慢思考。
桥松和蒙毅都很乖觉地保持缄默,没有打扰秦王政。史官看殿内没有什么乐子了,抱着起居册悄悄跟了出去。
扶苏听到脚步声回头:
“史史官跟来做什么?我只是随便逛逛,怕是没什么好记录的。”
史官还没来得及开[kou]就被一声称呼顶回去了,他沉默一瞬才感慨道:
“太子殿下不愧和太孙是亲父子。”
都爱这么喊他,而且都是故意的。
桥松: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扶苏从善如流地改[kou]:
“原来起居郎不喜欢我这么喊吗?”
明知故问。
史官见太子调戏过他之后心情越发愉悦起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到底没敢叫太子看见,只是偷偷翻的。
这时史官才说起自己的来意。
也没别的目的,就是过来问问方才太子和王绾的[jiao]锋。
双方说话有些隐晦,史官表示他只是个单纯的史官,不太懂朝中风云。请太子说详细点,不然他不好记录。
扶苏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怀里的起居册:
“我记得,起居册里记录得一般都很简略吧?”
正史又不会给你分析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一般都是发生了什么、对话了什么直接用最简单的字句记录下来就行的。
如果谁和谁的对话没讲明白,信息量很大,史官一般也不会去管。反正他如实记录了,感兴趣的人自然会自己去琢磨。
所以史官跑来问这个,纯粹就是自己吃瓜没吃明白,跟他的记录没关系。
史官装傻充愣:
“太子是嫌微臣记载得太详细了吗?可不是您说要事无巨细都写下来的?”
他可是连王上每顿吃了什么都写了,偶尔有空还会去问问厨子某些菜是怎么做的。
之所以会这么积极,主要是作为史官,他看多了史书,太懂闲得无聊琢磨史书的人都在想什么了。
比如他以前看周天子的记载,就很好奇周天子每天吃什么用什么。但一般的记录只会写东西的名称,不会写做法,想了解做法还得多翻一些别的记载才能得知。
周天子哪有他们王上英明神武,后人肯定对王上比对周天子更加好奇。他身上肩负着很重的担子,务必要把王上的一切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顺便在起居册上留下自己的姓名,告知后人这些事情都是他史菅记录的,他要借此万古留名。
比
如方才这段对话,他就可以给自己加戏——太子问起居录,起居郎菅曰:“事无巨细,皆已记录。”
是的,他还能借此强调一下他的名是“菅”,不要总是只记得他姓史。
菅,一种野[cao],叶子尖而细长,能开绿花,结褐[se]的果实。[cao]菅人命的那个菅,读间不读官。
说起来他爹为什么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扶苏没有点破史官的小心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散步时便随[kou]替史官解惑了。史官重新拿了张纸做记录,这可都是他写自传的素材。
正史隐晦不要紧,可以去看他的自传,保证分析得清清楚楚。不好说有多透彻吧,反正太子说的话他都会写上,太子隐而不谈的他也没办法。
等扶苏回到正殿时,史官也满载而归。
秦王政已经从扶苏的诡辩里绕出来了,正在处理奏折。他没提之前和儿子聊的那些事情,只招呼太子过来干活。
今[ri]份的偷懒已经偷过了,下面该老老实实干活了。
次[ri]朝堂上,秦王政正式宣布了任命李斯为右相的旨意。这意味着王绾卸任,目前恢复了白身。
众人意识到昨[ri]可能发生了什么,但当庭不好打听。而且王绾哪怕卸任也是有功于社稷的,王上没有鸟尽弓藏的意思,另赏赐了一些东西。
看样子后续还会给王绾一些别的职位,只不过肯定比不过相国就是了。
官职升迁黜落都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有人爬上去就会有人摔下来。大家也没觉得王绾丢了相位就等于丢了一切,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跑去落井下石。
只是王氏难免门庭冷落,李氏则乘风而起。
这次的朝会上,御使大夫冯劫还提出了另一件事。
吕雉的强势崛起给了冯劫危机感,不过吸取王绾病急乱投医的教训,他没有轻易提什么要命的建议。
所以冯劫只是询问王上:
“如今六国尽归秦土,王上可要就此称帝?”
天下间的诸侯国已经不剩什么了,几乎就剩个巴掌大的卫国。卫国一直没什么水花,除了出过商鞅和吕不韦之外,就是个透明人。
上辈子始皇没有灭卫,是扶苏灭的。不过卫国存不存在都不影响天下一统,毕竟它实在太微小了。
冯劫也忘了这小国的存在,在他看来战国七雄就剩个秦国,那秦王称帝不是理所应当?
秦王政却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在思索什么。
冯劫福至心灵:
“若王上不急于称帝,那是否要举办典礼,庆祝四海归一?”
这次秦王政点头同意了。
他方才没有同意,是想起了百越。
百越占地面积极广,且和西域、漠北不同。百越部落的先祖也多是中原之人,是当初被灭国的越国公子发展起来的。
既然是周朝后人,那百越自然也是天下领土的一部分。
当初大禹划分的九州不包括百越区域,但
秦王政想要打造超越前人的功绩,怎么可能只满足于古已有之的九州呢?()
赵佗和尉缭在百越发展得还不错,已经拉拢了大半越人。在他们的协助下,两年拿下百越应当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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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两年而已,他等得起。
扶苏提议收拢百越地区主要还是以怀柔的手段为主,强行征伐损失太大。这两年里正好可以叫九州休养生息,顺便平一平各地的不满之声。
关中已有的数项地方福利,目前还没能尽数覆盖到天下。官学只开到了韩赵,基层医疗更是只有秦地能够享受,驰道等基建设施也同样就修了一部分。
需要做的基础建设多如牛毛,正是得慢慢梳理的时候。
哪怕不提这些,光是推行各项大一统政策,也需要花时间。虽然之前已经随着不断灭国在各地试点推行了,但距离全境施行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扶苏说道:
“给齐地两年时间适应新的度量衡语言文字,两年后他们应当也习惯了。到时候再下旨强硬推行,再敢有意见的便是乱党。”
希望齐人能识趣一点。
毕竟其他几地大多都认命了,齐人要非得学着楚人不服管教,大不了在齐地也来一场剿匪运动。
现在关在陈县的依然还是楚侯和魏侯。
楚侯短期内是别想出来了,魏侯则纯粹是被信陵君的家眷给坑了。
之前说过信陵君的门客张耳宁愿被抓也要跑去贴身保护他的家小,这个张耳是个人才,很能折腾。
张耳就觉得,凭什么让魏王假去当魏侯呢?分明在魏国最得人心的是信陵君啊!
之前魏侯一点都不配合,还跟着楚侯搞小动作,简直自寻死路。这就是信陵君家眷的机会,抓住机会把魏假拉下去,让魏侯之位落在信陵君一脉也不错。
结果就是魏地的人都已经老实了,魏侯自己却因为有前科被多关了一段时间。不仅如此,好不容易挨到秦人不再防备他跟着楚侯一条路走到黑,又蹦出来个比他更识趣的魏国宗室跟他别苗头。
赵高就开始左右摇摆,做出一副今天觉得魏侯挺好的、明天又觉得信陵君后人也挺好的模样。
他就是故意的。
王上和太子又没发话放他们出来,他赵高可没那个资格做主。所以先拖着,让两家自己互掐去。
楚侯原本在一心一意地琢磨该如何联络到反秦复楚的势力,没成想隔壁邻居那么闹腾。
和唱大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时候一天能闹两场。由于楚侯不听话,居住的宅院不算很大,他的起居之所就离那头有些近了,总能听到那边的动静。
总之,很吵,非常吵。
吵得楚侯头疼,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一开始楚侯还忍着,时间长了根本忍不了。谁能受得了邻居见天地闹矛盾,很快就从双方互掐变成了三方互掐。
这里头当然有赵高故意挑拨,不然一群体面的贵族王侯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副不顾颜面的
() 样子。
罪魁祸首张耳倒是没有在陈县留下。
他挑起了信陵君家眷的野心之后,就为了这家奔[bo]去了。想要信陵君一家顶替魏侯可不是说说就能成功的,至少需要他家在秦国朝堂上有一定的支持率。
张耳想尽办法从陈县出来了。
陈县本来就会隔段时间放出一[bo]考察后觉得安分的贵族,张耳在其中表现得还算不错。出来之后照例是在长安城当庶民,在这里最快的上升捷径是入长安学宫。
张耳自己毕竟是个名士,考进去倒是不难。信陵君门下的门客虽然良莠不齐,但有本事的人也不少。
他在里头找到了好几个同盟,总算不是势单力薄了。
就这样,在魏侯不知道的情况下,信陵君一脉开始暗中发育。魏侯却完全没有发展自己势力的意思,他也联络不到外界,长此以往必然要落入下风。
秦王政看完奏报,微微眯眼。
扶苏替父亲换了盏热茶:
“父亲考虑好是否要换人扶持了吗?”
秦王政却道:
“不急,让他们继续斗下去。”
信陵君名声确实好,好到很多人愿意支持他的家眷复国。所以出于这一点考虑,不能随意扶他的子孙代替魏侯。
倒不如让两派保持势均力敌。
魏人团结起来对秦国没好处,他们自己主动搞内斗才是秦王想看到的局面。
扶苏了然:
“那我便让赵高去提点一下魏侯。”
魏侯也该意识到他的地位稳不稳固,不只看他自己是否老实听话了。
扶苏不信他真的一点联络外界的手段都没有,先用这招哄他去联系心腹。等他联系完就把这条路切断,这样魏侯才能彻底成为瓮中之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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