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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时尚


对于书肆来说,最盼望的就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其次则是每年二月的县试,以及乡试了。

  当然,如今又多了省试。

  四者相互错开,偶尔又并在同一年,对于书肆来说是最热闹的。

  摘冠书肆中,掌柜的则拨弄着算盘,而小二则整理着书籍,收拾着地方。

  算盘声啪啪作响,给这还算安静的书肆带来了一丝紧张,又带着别样的和谐。

  “小亿,这个月怎么降得那么厉害?”

  赵墨三十岁的年纪,此时却愁成了五十岁,额头上的法令纹都起来了。

  打从他父亲那辈起,就在京城开始经营书肆,可谓是嗅着墨水味长大的。

  虽然如此,但他的文才并不过,过了县试,府试,怎么也过不了院试,只能领着一个童生的头衔,经营书肆。

  当然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那些钱财吞噬掉了他对于圣贤之道的向往。

  “东家,上个月和这个月没有县试啊!”

  伙计无奈道:

  “除非朝廷像辽东,察哈尔,绥远那样,把县试放在四月……”

  县试在地方上一般是二月,但架不住地理不同,草原这时候依旧是冻人,再加上修养一个冬天牛羊放牧需求,故而就放在了四月。

  “朝廷对于那群鞑子也忒照顾了!”赵墨嘀咕着,算盘啪啪作响。

  “掌柜的,可有《唐诗三百首》?”

  “有的!”

  见一父子到来,赵墨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放下袖子走了过来:“不止是《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古文观止》,《绍武拼音》都有!”

  “《绍武拼音》就不用了,贵公子仪表堂堂,肯定是一口正的官话,根本就不需要学什么拼音。”

  “哈哈哈!”男人笑了笑:“从小就教他官话,这事越早越好,就连家里我也用官话来。”

  说着,父子二人就被带到了蒙学一类的书摊旁,三字经,百家姓等书,应有尽有。

  这些常规读物他们早就备好了,需要的是更进一步的诗歌启蒙。

  “我这是唐诗宋词文本,可是琉璃厂的二酉堂印刷的,一百多间印坊中,就属二酉堂的最好。”

  “您瞧瞧这字,多端正,一个错字都无。”

  “您闻闻这墨水,是从南京来的,当年王羲之写字入神了,就是经常误食这墨,一点事也没有,反而字写得越来越好……”

  父亲听着这话,也不由得翻阅起来,闻着墨香感慨道:“这小子的条件比我当时强多了,哪有那么多的读物?”

  “一本《孟子》,我还得去借抄回去,三天两夜都不敢睡觉,生怕耽误了时间……”

  而这时,七八岁的小人,则脱开了父亲的手,目光流连在那些课本外的读文上:

  山海经,聊斋志异,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封神演义,东游记……

  为了吸引人,这些书本上甚至刻画了人物。

  栩栩如生的孙悟空,立马吸引力他的注意。

  一瞬间,眼神都拔不开了!

  “胡看什么?”老父亲动怒了:“看这些书可让你考不上功名!”

  赵墨立马打圆场:“这些书在前朝时还是禁书,如今倒是不限了。”

  说着,他拿起了一本三国演义,笑道:“您瞅瞅,这原是嘉靖刻本,后来苏州的毛氏父子二人重新删减了一番,去了晦涩,更易通读了!”

  “三国到底也是史书,读这本日后也有好处……”

  打开书页,杨慎的临江仙一出,他立马就惊了:“好词啊!”

  “多少钱?”

  “这书页,字墨,句读,也不要您多,五毫钱就行了!”

  “太贵了!”男人回过神来:“一套四书五经也才三五块,您这不及其一成就敢要五毫?”

  “瞒不过你,四毫九,我就赚个跑腿钱!”

  二人讲了个来回,最终以四毫八达成。

  便宜了二十文,男人高兴极了。

  瞅着儿子那期望的眼神,他买了本删减版的西游记。

  好嘛,三毫钱去了。

  临行前,赵墨又举荐了《绍武字典》和《几何原本》。

  尤其是后者,他隆重推荐:“《几何原本》是徐太保(徐光启)所着,朝廷所考的乡试,会试,都是有几何算术的。”

  “乡野的十部算经不知遗散多少,几何原本得从小钻研,这时候孩子的脑子是最灵活的……”

  父子买了十来本书,花了七块八。

  赵墨还来不及高兴,忽然就有几位客人到了,点名要那《天仙配》。

  天仙配是啥?

  他满脑门的汗水:“各位客官,这《天仙配》是什么?”

  “掌柜的,你连这都不知道?多久没去看戏了!”

  一位熟客摇了摇头,喝着刚泡的清茶:“戏楼那最近排练的新戏,说的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跟凡间书生董永成婚配的故事。”

  “唱的那叫一个动人,剧情那叫一个好哟,我跟你说,尤其是长安戏楼的安老板,一口嗓子绝了,清脆柔美,就跟天仙下凡似的,一步一动都美极了……”

  “原来是新戏啊!”

  赵墨苦笑了几声:“我这是刚从乡下回来,哪里晓得又场了新戏。”

  “我与你说,这戏刚火两天,长安戏楼连天唱着,人满为患,不提前预约都没位置,你可得抓紧咯!”

  言罢,他就匆匆离去。

  见此,赵墨只能让伙计看铺子,火急火燎地去了琉璃厂。

  琉璃厂一百多家印刷厂,数十家大书肆,可谓是京城一等一的文墨之地。

  最新流行的文章,总是从这里先起步的。

  坐着人力车来到了琉璃厂,登上热闹的成宝阁。

  只见人来人往,进出的都是如他一般的书肆老板,唾沫齐飞,动作频频,可以说毫无文人的斯文。

  锱铢必究也没办法,哪怕是一文钱,在巨大的数量面前,也是一个极大的数字。

  “《天仙配》有没有?”

  赵墨这样的小书肆,定然比不过顺天府,乃至于整个北方的大书商,只能由小伙计接待。

  “赵老板,您怎么才来?”

  伙计苦笑道:“咱这连天雇人,才印了几万本,都被抢空了!”

  “这可不行,咱们几十年的买卖了。”赵墨可不信这话。

  虽然这满堂的都是书,但口中讲究的可都是孔方兄。

  “老买卖家里,你与我照实说,还剩多少本?”

  “一百本,都提前预定出去了!”伙计为难道。

  “一本多少?”赵墨忽然平静起来。

  “您是老客,一百文吧!”

  “你这是把我当生人!”赵墨低声咬着牙道:“八十文,再多我就走了!”

  “一人让一步,九十文,再少真不行……”

  伙计满脸为难。

  见到了这所谓的《天仙配》,赵墨沉默了。

  薄薄的一册,约莫不过两万字,一百来页。

  “给我来五百本!”

  咬着牙,他签了字,要来了书。

  作为老客户,自然是送货上门,到时候直接付账即可。

  当然了,这些书他买了也不怕卖不出去,到时候低价转卖也不亏本。

  不知何时,京城的戏楼成了文化的标杆。

  戏子们的一举一动,都影响到了市民的生活。

  例如,唱戏后要用蜂蜜水润喉咙,不知何时传到了民间,稍微有点资产的就会买来蜂蜜。

  没钱的,则是糖水代替。

  但到了嘴里,却只吞下半口,另外的一半得吐出去,这才算是润嗓子,这就是派头。

  长安戏楼外,人潮涌动,原本不过容纳三百来号人的地方,挤进来了五百号人。

  安玥儿刚下马车,就被热情的戏迷包围了。

  在戏楼护卫的帮忙下才入了楼。

  “怎么后门都有人了?”安玥儿轻哼道:“差点就进不来了!”

  “您老安心,谁敢欺负您呢!”

  一旁带路的管事看着柔美的女人,笑着道:“在长安戏楼,就算是皇子来了,也得盘着!”

  安玥儿知道对方听进去了,心中松口气。

  这几天因为天仙配的大火,她这位角儿愈发的红火起来,住的私宅频繁有人求见,而且往往都是一些高官子弟。

  这让她颇为烦恼。

  这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日后可就遭殃了。

  当然,长安戏楼指望着她赚钱,能够护住她,那是再好不过了!

  屁股坐下,几个丫鬟就在她脸上涂抹化妆,发鬓装饰等,可得忙活小半个时辰。

  就在她闭着眼睛,任人装饰时,忽然一阵喧闹声。

  睁开眼睛一瞧,两个汉子和一位西夷人闯了进来!

  “安老板,我们都是你的戏迷,能见教吃个饭?”

  为首那男人昂首而立,满脸的胭粉气,浑身上下写着纨绔子弟四个字。

  安玥儿脆声道:“谢客人抬举,小女子忙着唱戏,实在没时间,还望见谅……”

  “你别给脸不要脸——”

  话刚落下,几个大汉就闯进来,直接将三人架起,往外拖去,毫不怜惜。

  “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可知,我长安戏楼背后是谁?还敢放肆——”

  管事言罢,又连忙安抚起来安玥儿。

  到了晚上七点,挂在墙上的机械钟响起时,所有的看客都安静了。

  旋即,响起了一阵鼓乐声。

  紧接着,七位仙女长裙飘飘而出,舞台上一阵烟雾缭绕,仙女气十足。

  天上的仙女偷窥人间,比之云遮雾绕仙气邈邈的天上,人间“渔、樵、耕、读”的平常日子在女仙们眼中都是饱含诗意的,七位仙女分别对“渔、樵、耕、读”的生活唱出最美的赞叹。

  七仙女不恋天宫繁华,同情为葬父而卖身为奴的人间青年董永,从而生成情愫。

  在土地公变成的大树见证下,从而成就姻缘。

  相较于以往那些剧目,七仙女更敢爱敢恨,有别于其他女子,她看上了董永,就不顾一切去追寻。

  这完全迥异于其他戏剧的人设,为其赢得了大量的戏迷。

  人人都喜欢这样的七仙女,人人都期盼自己成为董永。

  人们陶醉在七仙女的唱腔中不可自拔,唯独在三楼,一位中年男人则微微摇头,呢喃着:

  “还是不够像啊……”

  在他身边,则站着两个局促的青年,面色复杂,不敢言语打扰。

  良久,朱谊汐回过神来,他坐在软乎的椅子上,看着朱栎,朱枡二兄弟。

  “怎么,不说话了?”

  “父,父亲——”朱栎愣了愣,他比较年长,倒是接受的快:“您怎么有闲时间出宫?”

  “您万金之躯,可不能大意了……”

  “放心!”朱谊汐无所谓道:“这些年啊,我隔三差五都得出来一趟,紫禁城大是大,但是太闷了。”

  “要不是怕文人非议,我倒是宁愿一直住在玉泉山,既舒服又有趣!”

  “别看我这身边只有寥寥几人,附近两三百人打不住,安全的很。”

  朱栎这才缓了口气,然后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就说,父子一场拘束什么?”

  朱谊汐看着这两位进士儿子,心情轻松的很,丝毫没有面对那些亲王儿子那样的严肃。

  此时的他没有架子,就像是一位多年未见面的老父亲,和蔼可亲。

  “您,怎么没将我们收录宗籍!”

  朱栎咬着舌头,艰难地问道。

  朱谊汐早就知道他们会问的,随口道:

  “你以为当皇子就那么好?”

  “坦白来说,如今你们除了地位差点外,比那些皇子们可不差,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再者!”朱谊汐停了会儿,才继续道:“世俗规矩和礼教在这,很难轻易打破!”

  这番话当然是半真半假,作为皇帝,如果他真的想去做,所以无法阻拦。

  但他不想为了几个外室,身份不怎么干净的女人,败坏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

  坏处远大于结果,这种事谁去干?

  他又不缺儿子,留几个在民间反而更好玩。

  即使这件事被部分人所知,但不记录不宣扬就无所谓。

  “放心,没了这身份,你们在官场反而能走得更远。”

  朱栎,朱枡脸色轻松了些许。

  朱谊汐面向着戏台,摇头跟着哼着,旋即才道:

  “官场上不要想着借势,偶尔可以给你们擦屁股,但这不是纵容。”

  “如果真的有本事,进入内阁也是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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