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宋云矜缓缓垂首。

  此番言语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但她也不是铁石心肠，受不住谢悄任何含有情绪的目光。

  “世人不是我。”

  他的声音缓缓在她的头顶响起，不徐不疾，同样坚定。

  她讶异抬首，望向他，先前消失的灼热再一次燃亮的了他星眸，他的眼中又有了光。

  “在我心中，阿姐从未逊色于任何人，包括我。我不需要你匍匐于我身下，做我的应声虫，当一株菟丝花，我也不需要你去勉强自己做任何事，包括现在。”谢悄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却做出推开的动作，身体也缓缓与她拉开了距离，“你若想推开我，完全不需要顾虑，只做你想做的便可。”

  宋云矜心头一动，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一层不解：“为什么？”

  “阿姐，你本就是一簇光，不需要为任何人停止发亮。只要让你的光芒如你所愿般能照亮更多的人即可。”

  宋云矜的那一番言语说出口时，谢悄是惊讶的，他本以为自己很了解她。

  她将自己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伤害过自己的人，毫不犹豫斩断所有的恶意，是她的智慧与勇敢。

  她不在意身上染满的污秽，依旧想尽办法为他人扫清前方的阻碍，大开绣苑之门招生，重新制定绣织局制度，是她的善良与柔软。

  这是他记忆中的阿姐，也是他十分了解的阿姐。

  但是方才的那一番话，却令他惊讶，随之而来的更多的是欣赏。

  她有着世间女子少有的独立与清醒，不屈服，不盲从，更值得他心悦之。

  谢悄克制住心中的热切，温和而坚定地解释道：“我只是想要护着你，不由自主，且心甘情愿。”

  宋云矜略略垂了垂眼睑，又仰头道：“因为我是宋云矜？”

  “因为你是你，不论你是宋云矜，还是冉明姬，只要你是你，便可。”谢悄握住她的手，平复了心中的悸动，却消散不了眼中熠熠的光芒，他接着道，“阿姐若需要照亮更远的地方，我可以成为薪，同你一起燃烧。”

  不论任何情况，他总是要和她在一起的。

  宋云矜迎向他的目光，浅浅笑了一下，道：“七爷，你我未必是同路人，但总有一些地方是相似的。”

  她为这相似而欢喜。

  谢悄望着她，意有所指：“往后，这相似会更多。”

  终有一日，你我会是同路人。

  二人正说着话，慕宇的声音突然传来：“七爷……”

  他们立刻分开，谢悄压沉了声音道：“说。”

  慕宇却犹犹豫豫。

  宋云矜见状，便开门下车，同慕宇挥了挥手，踏入柳宅。

  慕宇连忙探过头，低声道：“新渔阳里那边来了电话，说码头突然被管控，莫斯科那边来的人不得入港，想请您帮忙。”

  “许封斋终于顶不住出手了。”谢悄的眸光沉了沉，道，“去打探一下情况。”

  “是！”慕宇恭敬地说完，又问道：“七爷，方才你说调查宋国峰……

  谢悄勾了勾唇，道：“不需要了。”

  他已经确定阿姐对宋国峰的仇恨不变，改变态度必然是另有安排。

  阿姐比他想象中更加强大。

  他不能做囚笼，对她事事掌控。

  ……

  宋云矜踏入柳宅，刚刚脱下外套，便收到码头被管控的消息。

  “由于管控的缘故，目前已有多艘货船不得入港，我们的人已经搜集到所有被阻货船的信息，据说这次的管控，是因为发现一艘货船，以军品替代普通货物，准备运出上海。”柳筝将收到的消息同宋云矜简略说明。

  “那艘货船的主人是不是余家？”宋云矜将外套丢进沙发，一面猜测。

  柳筝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宋云矜皱起眉道：“先前余家和谢悄在英国领事馆前合力端了严春华一房，在外人眼中，两家已是合作关系，而且余程风还带领船行水手工人们支持工人运动，早已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

  “有人要报复他，对他秋后算账？”柳筝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宋云矜。

  宋云矜摇头，接过资料一面看一面道：“他应该是被连累的，对方的目标是谢悄。”

  说着，她指着资料道：“你看，这两艘是从英国来的。”

  经过宋云矜提醒，柳筝便明白了：“出手的是许家？”

  绣织局制度下月初施行，其中一条就是更换最新设备，既是为了提高生产率，也是为了保障工人们的安全。

  工厂主看到了政府要整治的决心，也不敢与之对抗，立刻配合推行。

  谢悄和威尔逊合作之后，消息传出之后，他手中的这批货，已经被江浙沪的纺织厂预定了。

  现在沪上都在盯着率先实行新制度的工厂，许多被触犯到利益的人，以挑剔的目光盯着他们，只等着时间一到，就开始挑错。

  如果这个时候，新设备没有到位，情况会怎么样呢？

  实施新制度的工厂会被抨击，哪怕只有一条不到位，也会被说成沽名钓誉，失信于众。

  与此同时，售卖机器的谢家就会成为工厂主的靶子，不仅会影响到机器的销售，甚至连信誉都会受到影响，后续的生意自然也会遭殃。

  而后，运送机器的余家就会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因为运送不力等理由，同样失去了市场的信任。

  这是许封斋对谢悄的报复，也是对余程风的警告。

  果然啊，制度的推行还是触到了许封斋的逆鳞了，他不仅会想办法破坏这次推行，还会趁机报复谢悄和余程风。

  此事中最不受影响的就是许封斋。

  许家的两个工厂都是最新的设备，不受机器延迟到期的影响。

  另一处许长仁管理的纺纱厂，它虽然是由许长仁全权负责，却是在江雪绣苑的名下，而江雪绣苑台面上的负责人是柳筝。

  “他这一番操作，是把谢家、余家和我们的名声都一并搅黑了。”柳筝冷声道，“好个一石三鸟。”

  宋云矜颔首，冷笑道：“许封斋的心胸比传闻中更为狭隘。”

  “目前受影响的船主已经去法国领事馆交涉。”柳筝很担心，也很困惑道，“许封斋在法国那边的份量，比我想象地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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