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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风去瞭望台(一)


瞭望台晃动,全城皆知。官府迅速派出精锐府兵,两个可疑人员当场被抓。可疑人员是一男一女,面色枯槁,眼神呆滞,身体从内到外弥漫着腐烂气味,宁幽的判断是诈尸,楚铭的想法与她如出一辙,更确切的说是夺舍。

被谁夺舍了?

楚铭对此不感兴趣,但是街坊邻居的交谈倒是颇为有趣,难得对八卦感兴趣的楚铭,此时屏气凝神的听着。

“他们怨气太重,不愿投胎转世,所以才会回来。”有老人迷信地说,说得煞有其事,“他们一来,这个地方变得怨气很重,住在这里的人都要折寿,甚至风水气运都会受到影响,往后降生的婴儿可能短命,最好请道家法师过来驱魔,当然,佛门高僧驱除鬼祟也是绰绰有余,但是太贵了,还是道家法师便宜一些,有的时候甚至都不收钱......”

“真的?”

“他们成了妖魔,必定会诅咒我们,所以驱魔乃是势在必行之事,此事越早越好。”

“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六七年了吗?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再说了,他们的身体还没有腐烂,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死?老人家,你的话实在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他们分明活的很好,更没有变成什么妖魔。”

“也就是说,他们假死,但是这有什么好处?看他们的精神状态,像是疯了,天晓得他们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疯了。”

“疯了?”

“死了?”

“死了......”

“这两人摇动瞭望台,很有可能是失心疯了。”

“不是在摇动瞭望台,那本来是他们的家。七年前瞭望台准备搭建时,需要征用一块地皮,我记得牵扯了十多户人家,县令大人亲自来商讨赔偿事宜,最后只有一户人家不同意,瞭望台迟迟没能搭建,县令大人恼羞成怒之下,强行拆掉这户人家的房屋,这户人家是有五人,两个老的在拆迁时的混乱中死去了,只剩下夫妻与小女儿,这户人家简直家破人亡......”知情者重重叹息一声,“夫妻裹挟幼女继续抗议,拆迁队虽然收敛一些,但这件事却迟迟没有进展,妻子想不开一头撞死在瞭望台的地基上......这件事终于闹大,闹得满城皆知,但是在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户人家,算起来,他们已经消失了整整七年。曾有好心人调查此事,但最终只敢把结果偷偷告诉我,说县令知道事情闹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仅剩的两个活口也给弄死,一家人随便找了一个地方给埋了,之后瞭望台就顺顺利利地建成。”

“但他们分明没死!”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也不问问他们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知情者眼神黯淡,“我问了,但是他们不理人,毕竟太久没见了,但是我转头一想觉得不对,我们可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邻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再加上我驻颜有术,相貌变化不大,他们更没有道理忘记我。甚至我还喊了他们的名字,他们还是不理,可能真的疯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楚铭与宁幽面面相觑,按照当地居民的说法,刚才是一对夫妻在摇动瞭望台,所有人为之惊讶,因为这对夫妻已经消失七年之久,却在今日突然出现,而且言行举止都变得诡异莫测,令人捉摸不透。宁幽还是坚持之前的判断,这对夫妻已经死了,身上的衣服就是最好的明证。

但是这不可能,七年时间,在没有防腐措施的前提下,尸体早就变成白骨了。楚铭曾听过一种说法,如果死者怨气太强,魂魄就能独立存在下去,最终变成地府冤魂那样的怪物。但是还有一种更为特殊的情况,怨气并未汇入魂魄之中,而是汇入肉身,如此一来,魂魄必然消散,反而是肉身能够保存下来,只是没有自我独立意识,却可以在外力帮助之下重生,更确切的说,是注入一个全新的意志。

这个意志,指的正是地府冤魂这样的寄生虫,事实上,只要是新鲜的尸体都能在地府冤魂的帮助下重生,只是时间有限,如果尸体腐烂,地府冤魂就会毫不犹豫地寻找其他下家,尸体要是保存得当,哪怕死去数百年,也会因为品相好而被地府冤魂看中。

“但绝不可能是地府冤魂夺舍了这对夫妻,这世上的寄生虫有很多,就像是珊瑚海的小鱼小虾。”楚铭自言自语,默默加快自己的推测,“我来东阳国也有好几年了,也听说过有山精鬼魅,想来是他们出来作乱,真是一大害虫,要是能把地府神祇请来,准能把山精鬼魅清理得干干净净。”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保存尸体,被夺舍之后,尸体的腐烂程度也会放缓,但如果被夺舍的话,这对夫妻早就该现身了,不可能人间蒸发这么久,因为夺舍状态下的精力近乎无穷无尽,也不用休息睡觉,所以不可能一藏就是几年,这在某种意义上违背人性。

楚铭的直觉,甚至告诉他那对夫妻是最近几日被夺舍的,那么醒来的第一件事,为什么来到城市中央的瞭望台?

“他们都被夺舍了,死后还能待在一起,真是同生共死。”宁幽双手合十,她虽然不信佛,但愿意为素不相识之人祈愿。

楚铭感慨万千道:“悲惨的爱情,让人同生共死,伟大的爱情,让人拥有四座洞府。”

“爱情跟洞府有什么关系?”宁幽满腹狐疑。

楚铭轻声道:“你不懂我,更不懂我们药堂。”

宁幽翻了一个白眼。

楚铭也翻了一个白眼。

宁幽扯开无厘头的问答,漫不经心问道:“作为天下第一大宗的弟子,你要不要介入此事?那对夫妻十之八九就是被鬼祟夺舍了,这座城池几万人,可能只有你有本事驱除鬼祟,如果放任不管下去的话,可能还会有更多人被鬼祟祸害。”

“我怕鬼。”楚铭皮笑肉不笑。

事情的真相如何,相信很快就会调查清楚,楚铭虽然对此很有兴趣,但是他有正事要忙,不能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于是楚铭继续计划自己的南下之行。

楚铭开门见山问道:“刚才来的杀手,你认不认识?”

宁幽叹气道:“那些人打扮得神秘兮兮,不曾露出脸庞,我也没来得及仔细看。”

楚铭肃然道:“你只能回答认识还是不认识。”

“认识,这个答案满意吗?”她不情不愿地说,“我们本来想刺杀你,但是失败了,我的同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再次行刺。我很遗憾,遗憾当不了人质,不然你掐着我的脖子去威胁我的同伙,别提有多威风凛凛。只是我的同伙也要杀我,这是任务失败的惩罚,再加上我消失太久一直留在你身边,不仅有投敌嫌疑,而且还可能把机密要事泄露给你,我必死无疑,你也必死无疑。而且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虽然是被你逼的......”

“你该说的都说了,我想问的也都问了,所以再有人想杀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楚铭挺直腰杆,他的语气与其说是立威,其实更像是承诺,认认真真地承诺,宁幽笑而不语,她想说些什么,比如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生永世也不会忘,但是这种气氛下不适合撒娇。

楚铭好奇问道:“你的同伙打算什么时候走?”

宁幽坦然道:“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就在这几天,只不过出现一个意外,就是你还活着。我的同伙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不得不走,因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这一伙人胆子比较小,只想早点跑路。有些胆大包天的刺客甚至不愿等鱼儿上钩,四处游走,寻找药堂弟子的踪迹。但如果运气不好,引起东阳朝廷高层的重视,我们这些刺客还真有被一网打尽的风险。”

楚铭冷笑道:“等皇帝重视起此事,你们都杀得差不多了,把你们缉拿归案又有什么意义?”

宁幽附和道:“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楚铭目光深深望向南方,平静道:“你的同伙应该都走了。”

宁幽满脸忧心忡忡,低声道:“是该走了,但是也有可能停留,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最多停留三五天,再找一次刺杀你的机会。如果再一次失败,无论如何也要走了。”

楚铭双手缩入袖中,“所以再坚持三五天,我就彻底安全了?”

宁幽摇头道:“刺客很多,有些愿意见好就收,拍拍屁股走人,有些却很有职业精神,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所以南方还会有刺客,我们可能会遇见他们,但是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别穿药堂白袍,刺客一般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的道袍都被你撕毁了。”楚铭气笑一声。

“这样最好。”女子眯了眯眼。

楚铭叹了口气:“罢了,能救一个是一个,也好为接下来的南下之路铺平道路。”

瞭望台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两人奔上小镇,混入热热闹闹的人群之中,其实大街上往来人群不多,因为瘟疫的原因,大多数地方已经封闭管理,当地百姓不得外出,除非有路引。如今瘟疫虽然已经消停下来,戒严也渐渐取消,但所有人都抱着敬畏心理,不敢四处溜达,更不敢跟陌生人说话,生怕对方有病。

所以楚铭与宁幽这两个外乡人没少受白眼,在本地人眼中,楚铭与宁幽来路不明,可能感染瘟疫,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楚铭找上一位车夫,东阳国的车夫少说也有几十万,拉着一辆车厢没日没夜地跑来跑去,车夫们的收入还行,远胜过廉价苦工,只是会落下一身伤病。

楚铭与宁幽钻进车厢,两人没有要去的目的地,所以漫无目的地乱逛,如果有要买的东西,就请车夫代劳。楚铭惊讶道:“随随便便一条街上就有四五个车夫,竞争真是激烈。”

宁幽一本正经道:“还不是因为兽潮,几百万人北迁,这年头想要活下去不容易,当车夫不需要什么门槛,只要身体健康跑得快就行,所以成了很多人的谋生之道,但几乎每天都有人累死摔死,听说近年来的车祸多了几十倍不止。这其中还有一个哭笑不得的原因,因为佛学兴起,苦行部也随之壮大,苦行僧的数量早已破万,他们一步一叩首,不避讳任何地点,常常出现在大街马路上,如果有车辆袭来,他们绝对不闪不避,有稳如泰山之气势,这可不就车祸了。”

“被撞之后,苦行僧会吐着血起身,像是打不死的小强。苦行僧深信自己的意志可以打败世间一切苦难,所以一定要站起来,旁人问起缘由,苦行僧说,主要想看看这个身体到底谁在做主,更是佛学的探讨,是意志控制身体还是苦难控制身体?苦行僧坚持住了,用意志主宰自己的臭皮囊,但只有最深重的苦难,才能磨炼出最强大的意志,所以苦行僧沉迷于不断吃苦,等待第二辆车撞他,如此循环往复,苦行僧终于有一天坚持不住,痛得无法起身,大喊我的身体我真的做不了主。”宁幽笑了起来。

“疯狂的苦行僧。”楚铭有些心惊胆战,生怕撞死在哪个拐角路口,但还是打趣道:“走在路上被杀手捅死的概率也翻了几十倍不止。”

宁幽叹气道:“能不能让这件事情翻篇?”

楚铭笑道:“等我到了前线再说。”

宁幽好奇问道:“是不是见到我的第一面起,你就知道我是杀手?”

楚铭细声细气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像是一个阴谋,处处透着古怪的地方,如果瘟疫是人为?那这人的目的是什么,说实话,就算这一场瘟疫能够要去百万平民的性命,对于东阳国而言也最多就是伤筋动骨而已,与民休养生息几十年自然能够恢复如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要想让东阳国真正意义上的元气大伤,应该除去的是灵枫谷弟子亦或是精锐军队。果然,不久后军中就爆发了瘟疫,而这个时候药堂弟子几乎已经配出解药,也寻找出了对抗瘟疫的办法,所以才会紧急奔赴前线。我本来以为就算这些都是敌国所为,野心也不过是让军队的实力大打折扣,然而到此刻才明白,对方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东阳军队还是灵枫谷弟子,他都不会放过。”

女子平静道:“所以东阳国必亡。”

楚铭不置可否,摊上这么一个心思缜密且不择手段的敌人,东阳国确实有灭亡之危机,还未开战就已经元气大伤,以后还怎么打?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郑国公貌似已经临阵倒戈,直接帮助大离国。但是国公大人绝不可能臣服于大离皇帝,只是有点反骨罢了,郑国公应该是希望天下局势变成三足鼎立,东阳国,大离国,长生王庭,三方的实力不要相差过大,形成对峙之势,这样郑国公就可以随时加入其中,占得一席之地,共同逐鹿天下。

郑国公与北方的徐将军被誉为帝国双璧,但是南方的墙壁已经塌了,北面的墙壁也被草原十八部团团围住,东阳国风雨飘摇。

谁能想到几年前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勋的忠臣,摇头一变成了乱臣贼子?

天下局势已经彻底失衡,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楚铭随口问道:“你们这些刺客是不是还会打扮成僧人?”

轻轻瞥了一眼楚铭,宁幽缩了缩身子,点头道:“潜入东阳国时,雇主要求我们穿上佛门的袈裟,就算有人看见我们,也只会以为我们是佛门中人,形迹可疑但无伤大雅。这个法子确实好用,那个时候就没有人质疑过我们的真实身份。”

楚铭叹息一声,如今佛门弟子地位崇高,甚至可以代替官府处理民间纠纷,利用职务之便横行乡里,民间颇有怨言,所以朝廷才会准备灭佛,但是灭佛洪流迟迟不发,这件事竟然已经拖延三四年之久!满朝文武都是一群有拖延症的废物,楚铭暗骂一声......苍蝇不叮无缝的卵,杀手们仿佛看破红尘,用佛门弟子的身份行走东阳国。

楚铭呢喃道:“所以我要小心路上的僧人,他们可能会捅人。”

楚铭皱起眉头,佛门弟子的数量是何等庞大,其中有多少刺客?如果朝廷不管不顾地灭佛,这将会搅动多少利益纠葛?数年前皇帝便欲灭佛,结果佛门拿千山高僧之死大做文章,上纲上线,甚至一度召集僧众逼上灵枫谷,堂堂天下第一大宗的客卿长老赵淳安更是至今下落不明。在这股大势之下,佛门将会直接抵抗朝廷的镇压,想清查佛门弟子,做梦去吧。

皇帝迟早要自食恶果,只是可怜了药堂弟子,死得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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