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七个都死了
制作过程乏善可陈,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只有纸的特殊。
野姥姥在深夜处理了大部分前置工作,而祝平安在黎明之前帮着进行了裁剪——这个时间安排本身就透着深深的诡异,明明可以与下午的工作一起进行,为什么要这么分段?原材料的处理,必须在晚上不见天日?
想起关于小池所说“人皮”的流言,祝平安更觉得不舒服。
但是不要追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哪怕内心再怀疑,绝不表现出对任何东西的好奇。
这种稳如老狗的沉默性子,有时候反而会让别人主动将秘密告诉你,在纸人师兄身上祝平安已经验证了这一点,哪怕他不搭话,对方也会故意来撩拨。
野姥姥也是一样。
当然,她也明白,只要祝平安在这儿工作,多多少少都会了解一些黑暗中的内幕。
所以她也会隐晦地透露一二。
“小祝,你看好了,这就是姥姥安身立命的本钱。”
野姥姥将最后一尊白白胖胖的童男完成,那鬼东西甫一完工,弯弯的嘴角仿佛主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让祝平安浑身起鸡皮疙瘩,不可细看。他强忍着不适感把童男抱到一边放置,时已近黄昏,他们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你来之前,应该也听过很多传闻,你怕不怕?说实话。”
野姥姥唯一的真眼仍然闭着,但玻璃花眼珠却泄露一种如鹰隼的凶光,仿佛能够看透人心。在她面前,很难撒谎。
好在祝平安并不打算撒谎。
谎言未必能讨好每个人,反而是适当的真话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建立信任。
——当然也不是完全的真话。
只是从所有已知事物中,部分择取真实的话。
“怕当然是怕。”祝平安坦然承认,“不过我从乱葬岗醒来,孑然一身,走投无路,连命税都交不起。姥姥愿意收留我,这就是我唯一的立足之地。”
怕是真实的情感,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好感可以骗人,而利益与生死才是稳定关系的链接点。
谁都不想死,这一点无需怀疑。
祝平安虽然只有高中生的记忆,但他还具备了稳健老练的耐心,尤其死过一次,他更抱着谨小慎微的态度,对这个危险的世界进行细致入微的分析与观察。现在唯一缺乏的是时间,甫一抵达这个小镇,他就得面临生死危机,让他无法完全发挥主观能动性,身后站着一位死神,镰刀随时会落下来,他被迫得想办法先活下来。
捡尸这条路已经证明了不测的危险,为了偿付命税,只能临时紧急的找一份工作,实属无可奈何。
在这种情况下,让祝平安去谈什么忠心或者信任,自然很难。
但他既然选择了这条活命的道,无论如何也要咬牙坚持走下去。
——只要野姥姥不是存了心要害他,不管她要做什么,祝平安都可以视而不见。
不干活,没钱交命税就会没命。
他不会同自己过不去。
“你想得很清楚。”野姥姥的声音幽远,像是从遥远的地洞传来,“一般的年轻人在你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读书人到底就不一样。”
小池介绍过祝平安认识字,这一点还是很重要。
这个时代识文断字的人太少,就连写着字的纸都受到尊重,不能随意丢弃,需要收集起来在火炉焚烧,以免遭人践踏,称之为“敬惜字纸”。
祝平安没说话,他手上的牌不多,读书认字就是其中之一。这对于在一个全新而不友好的世界,建立自己的标识有其重要的意义。
野姥姥话锋一转:“昨晚上,朱潮生对你说了什么吧?”
她果然知道。
祝平安的判断正确,如果朱潮生真变成了野姥姥能够操控的纸人,那么他的一举一动,必然不可能逃出姥姥掌控。
“姥姥是说那自称师兄的纸人?他确实说了不少,不过我没有信他。”祝平安依然坦然相告,这些事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不是你师兄。”野姥姥摇摇头,“只不过是一缕残魂的影子而已,哪里算得上是人?它带着怨毒、不满和愤恨,想要疯狂报复活着的人,你不信才是对的。我今日看你不慌不乱,处事有道,是个聪明的孩子。”
如果没有定力,对纸人的话难免将信将疑,行动中不可能不露出痕迹。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可能也是野姥姥对新学徒的一种试探。
“一缕残魂的影子?”祝平安心中一悸,“那么这位朱师兄,已经……死了?”
这是可以问的。
从野姥姥的口风来说,她愿意告诉祝平安事实,这个时候还像钳了嘴的葫芦倒也没必要,趁机多探听一些消息同样很重要。
“不错。”
野姥姥单眼目光炯炯盯着祝平安:“在你之前,来我纸扎店当学徒的七个孩子,别人道是失踪,我却清楚得很,这七个都已经死了,状态与那朱潮生一样。”
她语气并不可怖,甚至相当淡然,但所说的事实却让人颤栗。
祝平安头皮发麻。
任何人去做一份工作,听到前任都意外死亡,这种心情恐怕不可能会好。祝平安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但乍然从野姥姥口中听到确实的消息,寒意还是笼罩全身。
除了朱潮生之外,其他七个学徒,也同样变成了纸人。
她这么说的意思是什么?
一种威胁还是警告?
“这是怎么回事?”祝平安只能露出惶恐的神色——这似乎才是正确的反应,追问了一句,“我不会有事吧?”
“你要是完全不害怕,我真的要怀疑你是坠人了。”
野姥姥微微点头:“你放心,你要比他们聪明得多,一定不会有事。在这平安镇生活,莽撞和愚蠢才是送命的根源,只要够灵醒,不要好奇与贪心,姥姥自然能护得住你。”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态度有些傲然,像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那只玻璃花眼珠折射出蜡烛的光,仿佛是一颗妖异的星。
祝平安微微放下心来,姥姥的这句话也间接否认了自己残害学徒,大概意思是这些人是因为作死才害死了自己,野姥姥是试图要保护他们的——这也是在吓唬了一顿之后,安了他的心。
祝平安又思索了一阵,慎重问道:“在姥姥这儿当学徒,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吗?”
这是必须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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