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088 交税
她反手叩了叩平整的木板,静静等着钱栗树开价。
心想若是贵的话看看能不能租来用用,府城地界广,日日挑着担子吆喝身体吃不消,她买一辆再租一辆,她和邵氏都能轻松些。
思忖间,俯身瞧了瞧板车底部,除了木质榫卯,还有几处铁钉入木的痕迹,涂了漆不仔细看倒是不显,刚将视线挪向别处。
钱栗树伸手摸了过去,目光轻轻刮过青桃的脸,神色有几分古怪,“看出来了”
青桃莫名,顺着他的手看向锃亮的地方,正欲细问,边上的罗狗子兴奋起来,“青桃妹子,果然还是你眼力好,这推车是树子自己琢磨的,一个人关在屋里研究了好些天,结果出了点问题。”
罗狗子躬身,使劲按了按木板伸缩的位置,“这儿用两层榫卯的话占地,用着笨重,先用铁钉固定再用榫卯才灵活,树子为此始终不满意呢。”
推车做出来钱栗树就叫他来看,他围着新溜溜的推车赞不绝口,偶然注意钱栗树脸色不对劲,前后左右看了半天都没发现哪儿有问题,青桃几眼就察觉到了。
难道读书真的能让人头脑变聪明
罗狗子迟疑起来,寻思着自己也找个书塾读书算了
不过他好像也不傻,顶多没有青桃和钱栗树聪明而已,犯不着交钱受那份罪,果断歇了读书的心思。
但钱栗树嘴里嚷着念书,年初急不可耐四处托关系,最近好像悠闲下来,等青桃她们走后,他去后院赶车,问起钱栗树这事,“谭叔问你入学的事儿怎么样了,你说没问题,可我没见着你去书塾啊。”
引荐信在钱栗树手里,他只需拿着去书塾交束脩即可,这些天却没个动静。
罗狗子担忧起来。
“树子,你不会变卦了吧”
那可不行,他等着钱栗树飞黄腾达捎上他呢,不读书怎么行,他抵了抵钱栗树胳膊,虎眼说道,“咱在府城没有根基,不多读点书,将来契约书都看不懂,被人骗了怎么办”
钱栗树手里攥着几个碎银,闻言,睨了罗狗子一眼,“谁说我不读书了”
“书塾快开学了你都不着急。”
“急什么,我总会去书塾的。”
“啥时候”
“就这半年的事儿。”
“半年”罗狗子着急得搓着手,双眼鼓起,“那啥时候去了”
钱栗树高深莫测说了句,“磨刀不误砍柴工。”
罗狗子听得想打人,要不是钱栗树长得比他高,又是挣钱的能手,罗狗子觉得自己非将人捆了丢书塾不可,趁热打铁,读书宜早不宜迟,再等些日子,钱栗树转性子不想读书了怎么办
“树子啊。”他扬起轻颤的手,在钱栗树肩头拍了拍,“你嫂子还等着我拿钱回家生孩子呢,你不多读点书挣钱,你侄子啥时候能来啊。”
钱栗树嘴角抽了抽,这种浑话恐怕也就罗狗子嘴里说得出来了。
他把碎银递过去,“收着吧。”
罗狗子摇头,“不够。”
话音刚落,钱栗树就把钱塞进怀里,径直跨进后院,留下个冷冰冰的背影。
罗狗子舔着笑跟上,“虽说不够,但有总比没有好。”
回应他的是咯咯咯锯木头的声音。
青桃离开钱家后就带着邵氏沿街溜达,主要去了几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帮邵氏记路。
青色石砖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铺子,阡陌纵横的小巷,邵氏眼里,每条街都差不多的,走了四五条长街后,她心里害怕起来,望着对面随风飘扬的店旗,讷讷道,“青桃,府城这么大,我走丢了如何是好”
沿路青桃让她记的铺子她压根记不住。
一条街的杂货铺就有两三个,面馆馒头铺也多,酒楼茶馆亦有,殿里装潢没什么两样,她分辨不出来。
至于各个铺子的店名更是没辙,她不识字,单靠记的话真不是一时半会能记住的。
青桃扶着她,慢慢给她指前边的路,低声说,“不会丢的,娘记住咱家在府学后面就行。”
她说那么多是让邵氏心里有个准备而已,邵氏胆儿小,肯定不能走远了,况且府学附近就有个集市,人山人海的,邵氏去那儿摆摊就行,早卖完了回家还能做点其他事。
邵氏眼睛四处打转,“那待会你再带我去府学认认路”
“好。”
这个时候,府学门前的小摊全收了,门前广阔清净,偶尔能听得几声读书声。
望着面前巍峨气派的正门,邵氏露出惊讶来,“这就是府学”
比镇上书塾气派多了。
清水镇的书塾是早些年建的,久经风吹日晒,院墙斑驳,墙头长满了青苔,两扇木门落满了刮痕,远远瞧着,跟普通百姓住的宅子没什么不同。
而眼前的府学,单是两人高的石壁,肃穆的石门就让人望而生畏,她揪着青桃衣衫,“你爹日后就在这儿读书了”
“嗯。”青桃牵着她的手,往左边巷子进去,到第二个路口左转进入大街,走到竖了个石墩的位置,往里拐就是她们住的巷子了,青桃没有进巷,“娘记住了没”
邵氏怔怔的,“好像记住了。”
青桃又带着她走了两遍,重新走到石墩旁时,邵氏慢慢放松下来,“咱回家吧,这条路娘记住了。”
说话间,却看青桃往前边走,邵氏不明就里,跟着她走了几步,却看那边巷子口也竖着块石墩,她脸色变了变,“怎么这儿有个差不多的石墩”
村里也爱用石墩做标记,尤其用来划分田地,家家户户从自家田地地界处埋个石墩,既方便过路人休息,也不怕周围挖到自家地里来,邵氏坐上去,动了动腿,倏尔松口气说道,“这石墩比那边巷子口的要高些,看我坐着的膝盖就知道。”
“嗯。”
尽管如此,青桃担心邵氏走岔了,回家蘸了点墨水涂在石墩里侧,提醒邵氏进巷子时看一眼。
邵氏觉得青桃想多了,哪怕每个巷子口的石墩差不多,大不了她绕到书院正门再回来不就行了
连续两天,青桃带着邵氏走遍了府学周围所有小巷。
邵氏再不说青桃在石墩做标记是多此一举了,因为附近的巷子几乎一模一样,房屋宅子是一样的,家家户户做的事儿也差不多,除了几家靠给布庄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外,其他几乎都靠浆洗过日子的。
这天,钱家把推车送来后,青桃就与邵氏推着车出去置办摆摊要的物价了。
谭秀才在屋里看书,有人来敲门。
搬来这边几日,谭秀才就认识秦柏他们几个,猛地听到敲门声,心头诧异不已,“谁啊”
“谭大哥,你在家啊。”
秦柏娘子跟柳氏笑盈盈站在新刷过漆的木门外,眼睛像打了鸡血似的端详着谭家小院,谭家娘子和姑娘都不是个省吃俭用过日子的,搬进来后,成天出门晃悠,起先拎个篮子出门,随即背个背篓,接着挑箩筐,每次回家背篓箩筐都装满了的,可惜面上盖着布料,看不到买了些什么。
今个儿两位公子来了后,母女两推个推车出去了。
笔墨纸砚费钱,哪怕家里有金山银山也不敢像母女两那般花。
秦娘子觉得谭秀才请秦柏喝过茶,她得出面提醒两句才是。
见是两个妇人,谭秀才眉头拧了下,整个人站在檐廊身形微微僵硬,犹记得昨晚青桃才和他说过,人心复杂,即便是邻里亦有包藏祸心的,叮嘱他凡事多留个心眼,家里为了供他来府学读书掏了很多钱,如若他名声受损,那些钱就打水漂了。
看到两人的刹那,他脑子里就浮起青桃那张青涩又坚定的脸。
“爹,咱家就指着你出人头地,你可不能让咱失望。”来府城后,青桃比以前更忙了,整天早出晚归为摆摊做准备,连邵氏都说青桃来府城几日就瘦了,她奶看了肯定是要心疼的。
巷子里住着有比青桃大的姑娘,整天穿穿针绣绣花,有事没事就与几个朋友说说话聊聊天,而青桃要干活,没个休息的时候。
故而看到两人,他没有过去开门,而是僵着声儿说道,“孩子和她娘出去了,两位娘子有什么事吗”
谭秀才看两位面生,不太敢离太近。
人就在屋檐下站着,面露警惕。
柳氏心头不屑,看着文质彬彬,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她扯了扯秦娘子衣袖,后者看她一眼,笑眯眯对谭秀才说道,“我夫家姓秦。”
谭秀才“秦柏兄”
读书人爱以兄称呼彼此,与年龄无关,纯属礼貌亲近罢了。
秦娘子点头。
秦柏帮过谭家的忙,谭秀才也邀他们喝过茶,照理说听到秦柏的名字就该给人开门,可他硬是站着没动,秦娘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来敲这个门就是看两家还算有些交情,谭秀才这种态度不是明摆着给她难堪吗
她沉着脸,掉头就要走人,被旁边的柳氏拽住了。
柳氏紧紧拽着她胳膊,装亲昵的语气说,“谭大哥,嫂子出门我们都看到了,这不有点急事想与你商量商量吗”
谭秀才往后退了退,眼里警惕更甚。
要不是怕娘子成这样,何至于听到这种话就怂了,柳氏心里直骂他没出息,嘴里却像开了花,说着好听的话,“你们搬来好几日了,作为邻里,我们理应主动上门问候的,也是谭嫂子性格好,没往心里去,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将我们记恨上了吧。”
这话纯粹说的反话,柳氏故意说给谭秀才听的。
但谭秀才没听出来,因为他仍皱着眉,脸上的戒备没松懈半分。
柳氏继续道,“你们的门坏了怎么不说啊,还麻烦别人”
门没坏,是钱栗树推着车进门看到门框边蛀了,帮忙重新换了新的,又上了遍漆而已。
谭秀才不明白两人来所谓何事,便没接话。
轮到柳氏脸色难堪了,想说谭秀才是不是过于胆小腼腆了些,僵着笑脸又说,“谭嫂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和谭秀才聊不下去了。
谭秀才回过神来了,“可能会晚点。”
走前青桃说午饭温在锅里的,到时凉了烧两把柴火就好,谭秀才猜她们回来会很晚。
柳氏看着院墙边堆砌的柴火,没有两三个月烧不完的柴,谁家过日子都不是这么奢侈浪费的,还有推车,两辆推车往家里放,平时哪儿用得着,莫不是她猜中了,谭家这是找着做生意的门道
目光重新落到谭秀才紧绷的脸上。
看脸的话,根本看不出面前的这人已经做公公了,许是爹娘宠溺,自幼没做过农活的缘故,柳氏心思转了转,“哎呀,我还说借你们院子使使呢。”
“今早我把家里的床单被褥换下来洗了,院子里晒不开,看你们院子空着,想来问问。”
她们浆洗衣物是有要求的,洗好晒干就得给主人家拿去,拖久了要罚钱的,雷雨天好说,这种天莫名奇妙拖上两日断然是不成的,所以她们自己的衣物都是看天才敢换下来洗的。
谭家搬来时她们还等着邵氏托她们找个浆洗的活儿,哪晓得几天过去,邵氏也没开口问,柳氏心思是个多的,这不上门试探来了
谭家浆洗就算了,若不靠这门营生,她就借下这个院子,每天能晒不少衣物,这样就可以多收些衣物洗,每月能增不少进项。
她用眼神粗略的丈量了下院子大小,心里盘算着置衣杆晒衣服的事儿了。
谭秀才满脸为难,家里的事儿得青桃说了算,他回,“不然等孩子回来你们问问”
“她们不是晚些时候回来吗,我这床单都拧干水了,堆盆里的话发臭怎么办”
谭秀才纠结,“我”
柳氏再接再厉,“我就晒两天而已。”
谭秀才想了想,看向柳氏,摇头说,“怕是不妥,家里的事儿我做不了主。”
柳氏得逞的目光就这么定在谭秀才脸上,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看人有人把窝囊说得如此坦然的,天底下的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人前打肿了脸充胖子,关起门当缩头乌龟的比比皆是,邵氏到底彪悍到哪种程度竟让谭秀才连男人的面子都不要了
记得邵氏经过自家院门前还跟笑逐颜开跟自己打了声招呼,看不出还是个笑面虎。
她嘴角微抿,“那如何是好”
谭秀才答不上来。
双方就这么站着,谭秀才尴尬地笑着,不时看向斜对面,良久不吭声,柳氏觉得没劲,冷冷道,“那等嫂子回来我再来问问好了。”
这话一出,谭秀才露出感激不尽的神色来。
柳氏愈发没劲了,不止如此,心头好像堵着一团火烧不起来。
秦娘子不比她好受多少,回家路上,两人窃窃私语,“看着憨厚老实,没想到竟是个心思深的。”
“瞧谭秀才看咱两的表情,不知道的以为咱想对他图谋不轨呢,一个大老爷们,见了咱连门都不敢开,窝囊成啥了啊。”秦娘子回眸,谭家大门仍是关着的,不止如此,堂屋的门也关上了,约莫想造成没人在家的假象,秦娘子撇嘴,“就这种人进府学,怕不是给府学丢脸呢。”
柳氏附和,“真不知他怎么过了考试的。”
两人在谭家门前闹的那番动静不少人都看到了,见两人交头接耳,不由得问,“你们跟谭秀才说什么了,你们前脚走,人家就把堂屋门给关了。”
都是邻里,谁家有点腌臜事彼此心里门清。
然而平时没听谁说两人水性杨花,怎么在谭秀才面前就把持不住了
谭秀才模样是不错,但年龄是不是大了点
还是说两人喜欢年龄大的
一时之间,周围人的目光变得暧昧起来。
秦娘子还能不了解她们心里想什么,瞪大眼怒骂,“不要脸的下作妇,成天就想着那点事,手里的活儿做完了吗就唧唧歪歪编排人”
柳氏与她同仇敌忾,跟着骂了几句。
周围人嬉笑着散去。
柳氏问秦娘子,“你看谭家这几日动作是不是想做其他营生”
秦娘子翻了个白眼,推开自家院门,不予理会。
柳氏不死心,“你说她们想做什么”
“谁知道”秦娘子隐隐有所猜测,是不是,还得往后再看,况且她不是糊涂的,柳氏跟谭家套近乎是想借谭家小院,她何尝不想借秦柏在外应酬多,家里公婆又逼得紧,不多攒几个钱,闺女嫁人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
听了谭家的事儿,她庆幸自己先前两个是闺女了,若是儿子,彩礼就够她操心的了。
盆里还泡着衣服,矮凳上坐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正把双手泡在盆里,掬水往外面洒,她冲过去把人拎起来,怒道,“皮痒了是不是,告诉过你多少次,这水是用来洗衣服的,不能玩”
她扬起手,啪啪在男孩屁股上拍了几下。
男孩哇哇大哭。
秦娘子顿时心烦意燥,“要哭是不是”
男孩意识到什么,立即捂住嘴,剩下眼泪哗哗往下掉,爹爹在屋里看书,哭的话会吵到他,不能哭的。
秦娘子推开他,“去旁边玩。”
男孩拽了拽身上的衣服,擦干手上的水,往其他院里去了。
读书人多,以防打扰他们,大人们约束孩子不得吵闹,做什么事都需轻手轻脚的,不听话就得挨打,这片的小孩再怎么调皮也不敢扯开嗓门嚎哭的。
邵氏没发现,今日又买了许多细面,重重的好几布袋,幸好有推车,要是挑的话,恐怕要跑好几趟,推车拐进小巷,喧闹半天的耳根子霎时清静下来,她随口提了句,“还是这边清静,刚刚在杂货铺,掌柜的声音闹得我耳朵嗡嗡嗡的响。”
掌柜是个人精,磨破嘴皮子也不肯便宜点,一个劲儿的诉苦埋怨生意不好做,甚至把家里老人孩子拿出来说事,要不是青桃脑子转得快,她就被其说动上当受骗了。
青桃签的是长期买卖契约,不多留个心,她们往后是要吃大亏的。
日暮笼罩,院里的衣衫在淡淡的晚霞里泛着溶溶暖色,几个孩子蹲在院墙边,拿棍子逗弄着蚂蚁,晚霞落在他们发梢,从背上溜过。
“也不知你大哥怎么样了”
不让青文下场科考是相公的意思,去年青文学问退步许多,没有找补起来,院试没希望,相公就想着省点钱,缓解肩头的压力,青文似乎不这样想,到她们出门青文都闷闷不乐的,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青桃在前扶着推车,巷子窄小,路不平,她走得很慢,跟掌柜讨价还价许久,嗓子有点哑了,说道,“大哥会想明白的。”
想不明白也不要紧,有谭青槐和谭广户看着,出不了事。
推车是改造过的,左右伸缩的板车拆卸搁在家,剩下正常的板子,轻上许多,邵氏推着走了这么久也不觉得累。
母女两天天出门买东西,其他人见怪不怪了,但万万想不到母女两这么能买,直接用车推着回家,好奇者探头张望,“谭嫂子,今天又买的啥呀”
谭家真不是地主出身普通书塾夫子养得起这种败家娘们
布袋里装的细面,不像之前用布遮掩,邵氏没有隐瞒,大方回答,“面粉。”
“这么多”有人惊讶。
邵氏反口问了句,“多吗”
路上青桃和她算过了,每天做二十笼蒸屉包子馒头至少要花二十斤细面,车上的这些细面用不了多久的,邵氏自言自语地说,“不多。”
柳氏在屋里陪廖晓说话,听到邵氏声音就跑出来,乍眼瞧着一车东西,眼红得很,“谭嫂子准备做买卖”
要不是做买卖,谁舍得买这么多东西
“是啊。”邵氏看了眼前头的青桃,“她爹以前在镇上教书,无论多少,每月算有进项,来了府城就只有往外花钱的地儿了,不做点买卖,咱喝啥吃啥啊。”
每家妇人都是这么做的,哪怕以前手头有点钱,进了这地,用不了多久就没了,所以她们与邵氏感同身受,比较好奇的是,“谭嫂子准备做什么买卖”
“蒸点包子馒头卖吧。”
邵氏说得简单,在场的人听得直皱眉,包子馒头不要多少厨艺,揉好面等着它发胀上锅蒸就完事,没几个人舍得花钱买,至于外面卖的那些是味道好,有钱人家吃的。
下午柳氏还跟钱娘子嘀咕谭家是不是想做买卖,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准信,真是乡下来的,卖什么不好卖包子馒头,能挣到钱有鬼了。
她假仁假义道,“卖包子好啊,我整天忙这忙那的,好久没吃过包子了,你们啥时候卖,到时我买两个尝尝鲜。”
邵氏时时留意着脚下的路,没看到柳氏不好看的表情,真诚地回了句,“多谢你们支持,我和青桃商量的是明天蒸几笼去集市试试。”
调馅儿要的肉已经买好了,明早起来剁就行。
事情安排好,邵氏心里不慌了,与大家伙聊了好几句,进门后,柳氏突然扯着嗓门问她借院子来晒衣服,她懵了瞬,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声唤青桃,“青桃”
“娘说咱自己要用。”
邵氏心里有了底,原话传给柳氏,柳氏不死心,“你们不是要出门做买卖吗,小院空着还是空着啊。”
“我们要晾蒸笼筲箕那些的”
柳氏不信,认定邵氏小心眼故意不借,奈何已经被邵氏拒绝,不愿再拉这个脸,将未干的衣服搬进屋,与廖晓抱怨,“听到谭家人的话了吧,咱家没有钱,谁都能给咱脸色受,要我说啊,她做买卖只是个噱头,想掉个女婿是真。”
送推车的是上次的两位公子,模样气度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跟谭家走得近无非想探探谭秀才的底,若谭秀才是个可造之材就好好拉拢关系,若名不副实就慢慢疏远了去,邵氏估计看明白这点,急急忙忙想把买卖做起来,这样就能以做买卖的名义接近两位公子了。
柳氏说,“那两位公子你也看见了,是个普通人吗”
廖晓穿针的动作停下,脸热道,“四嫂,你说什么呢”
“四嫂是盼你找个好人家,四嫂打听过了,那位公子姓钱,家住朝晖巷,那片巷子你也知道,住的全是有身份地位的。”
廖晓嗔她,咬着唇不说话。
柳氏又说,“咱家就你一个姑娘,自是希望你嫁个好人家,那钱家虽是木匠出身,比不得咱庄户人家,但以他家的条件,在衙门谋个差事不成问题的。”
她专程问过了,朝廷科举查得严,商人及其后代万万不能参加科举,工匠出身则不同,要是有手艺,做官说难不难,修筑堤坝,霹山修路全靠工匠出谋划策,故而工匠地位并没想象中低下,柳氏觉得,即便身份低又如何,有钱过好日子不就行了
“四嫂,你就别说了,人家没准定亲了呢”
“你要是有这个心,改天四嫂帮你问问。”
没有等到改天,翌日天光微明时,远处飘来的浓郁的肉香就让柳氏找到了机会,邵氏说卖包子她打心眼里觉得挣不到钱,此时闻着味儿,她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谭家不仅能挣到钱,还能挣到大钱。
她先检查了遍衣杆上的衣服,地方受限,衣服晒得差不多可以挪到屋里挂着,院里晒刚洗的,她收了其中两件薄衫,就见不睡到天亮不起的廖晓揉着眼睛站在门口,“四嫂,你闻到香味了吗”
这么香的味道,想闻不到都难。
“应该是谭家蒸包子呢,你饿了要不我们去谭家瞅瞅”
天色朦胧,家家户户屋里亮着油灯,她们到时,谭家院里已经站着好些人了,离得越近,肉香越是浓郁。
浓郁的肉香下,弥漫着菌子的清香。
没人能在大清早抵挡住美食的诱惑。
邵氏坐在灶台后,忐忑地瞅了眼院里乌泱泱的人又急忙低下头去。
青桃站在门口,清丽的小脸尽是喜色,“众婶婶是闻着味儿来的吗其实大家用不着照顾我们生意特意过来的,包子蒸好了,各位婶婶喊两声,我们给你们送去。”
“青桃丫头,你这包子调的什么馅儿,闻着怎么比外边铺子卖的还香”问话的是秦娘子,昨晚还跟秦柏发了许久牢骚表示不看好谭家这门买卖,结果闻着味儿就觉得话说早了,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青桃眨眨眼,“就肉馅啊,还有从家里带的菌子。”
“还有呢”
“没了。”
青桃和邵氏昨晚揉面揉到亥时,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剁肉调馅儿,这会儿睡眼惺忪的样子,其他人不好多问,“你娘呢”
“守着灶呢。”
煮饭的人都清楚火候会影响饭菜味道,听青桃这么说,不好意思喊邵氏出来说话,秦娘子继续问,“你们这两天出门就是买调料去了”
味道香醇,必不全是肉的香。
“是啊。”青桃伸了伸懒腰。
这时,灶房的邵氏喊了句,“青桃,包子好了。”
众人来之前她们已经蒸了几蒸屉了,搬到推车上面放着的,也是院里没有掌灯,众人注意力被灶房的味道吸引没有看到罢了。
青桃不说穿,故作天真的问,“哪些婶婶要买啊”
大家多是闻着味儿来看个稀奇,真正想买的没几个,柳氏有事问邵氏,自不会吝啬,“我买五个吧怎么卖的”
“包子六文钱一个,馒头四文钱一个。”
价格比清水镇贵个三文钱,这是青桃认真算过的,府城的物价高,面粉调料比清水镇的贵,若以清水镇的价格卖,铁定是要赔本的。
外面的烧饼也才五文钱,一个包子就要六文,柳氏有点后悔,“这么贵”
“不贵的,包子馒头都是用细面做的,馅儿也多”青桃看到人群里有个小男孩,四五岁的年纪,转身回灶房装了个包子出来,递到小男孩面前,“生意开张,姐姐送你的,只有你才有哦。”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仰头望了眼穿灰色袄子的妇人,后者拉着他局促摆手,“不妥不妥,你们靠这个挣钱呢。”
“他今日赶巧,我送给他的。”青桃弯腰,放柔了语气,“很好吃的,吃吧。”
男孩又咽了咽口水,挣了挣被妇人拉着的手,妇人无奈,教他,“还不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
青桃摸摸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双手捧着碗,眼里泛着幽绿的光,混着口水的嗓子急切说了句,“宝子。”
包子刚出锅,莹白的皮热气翻滚,他试着摸了几下也不敢上手,妇人看他着急,蹲身,轻轻扯开包子。
薄薄的面皮裂开,香喷喷的肉热乎乎跳出来,很多人都低头看着,人群里不知谁惊呼了句,“这皮好薄呀。”
外面买的包子皮多肉少,自家做的也是如此,邵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包子皮看着跟饺子皮差不多,包这么多肉,不会亏钱吗
这是众人看到包子的第一反应。
男孩迫不及待张开嘴,舌头小心翼翼舔了舔,“好吃,好吃。”
妇人好笑,“小心烫着你舌头。”
小男孩捧着碗,小脸快埋到碗里去了,偏他又不敢随心所欲张嘴,舔两下又吹两口,舔两下又吹两口,模样憨态可掬,柳氏咬牙来了句,“给我包五个。”
因柳氏住得近,青桃直接用大碗给她装的。
要不怎么说府城物价高呢,裹包子用的纸比清水镇也要贵。
柳氏身上没带钱,把包子放回家,还碗时顺便掏了钱,来凑热闹的人多多少少买了点尝鲜,柳氏折回谭家时,邵氏跟青桃正抬着蒸笼往推车上放。
天光亮起,推车上冒着热气的蒸笼清晰可见。
她把碗和钱递过去,“你们天不亮就起的吧。”
这么多包子馒头,不费半个一个时辰蒸不好,做包子还得花些时间,她怀疑邵氏母女两是不是没睡,邵氏搁着白色的棉布推了推蒸笼,确认不会轻易滑落后,随后将棉布挂在边上,回柳氏道,“第一天出门做生意,心里紧张,晚上没怎么睡。”
这是实话,昨晚忙到半夜,脑子里全是早起做包子这件事,闭着眼没敢睡沉了。
“还是你能干,换了我怕是起不来的。”
邵氏笑笑,接过钱递给青桃,青桃数了后装进腰间的钱袋子,“婶子,有什么话我们回来说啊。”
柳氏笑笑,跟着一块出了门。
谭秀才已经起了,出门这段路不好走,他走在前边,挨个挨个送邵氏和青桃出去,完了回家,将院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哪怕隔着距离,其他人也能听到落门闩的声音。
秦娘子没敢奚落谭秀才。
昨晚秦柏就和她说了,邵氏母女两以前就天天外出做生意,谭秀才守夫道,平时哪儿都不去的。
媳妇貌丑能干,丈夫英俊顾家,夫妻俩天作之合。
秦娘子把买来的馒头塞给小儿子秦松,秦松抓过去囫囵吞枣几下就吃完了,然后舔舔嘴说还要,秦娘子顿时不高兴起来,“你当是娘做的啊,还要,就这一个花了四文钱呢。”
包子委实贵了点,她舍不得买,碍于情面又不好空手离去,这才买了两个馒头。
秦松父子两一人一个。
秦松推开碗就要哭闹,秦娘子凶狠地瞪他两眼,他立刻老实了,眼巴巴盯着秦柏的碗,“爹。”
秦柏把馒头撕成两半,一半给他,一半给秦娘子,“你尝尝。”
“馒头不都那个味儿,你们要是喜欢,待会我就揉面,咱中午吃馒头。”
秦柏知她嘴硬惯了,“那你尝尝这个味,看看做不做得出来。”
秦娘子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就着秦柏的手,张嘴咬了口,正欲挑两句刺儿,但清甜的香味让她说不出难听的话来,只问了句,“怎么做出来的”
“我哪儿知道。”
其他人家几乎也在议论这件事,青桃和邵氏是不清楚的,母女两推着车站在集市口,遇到巡逻收税的官差,不待他们张嘴青桃就把准备的铜板递了过去,弄的官差一怔,盯着青桃看了两眼,“新来的”
他们天天在周围几条街转悠,多了哪些摊贩心里门清。
像母女两这样老实的还是头次见。
有些摊贩刚开始,慢慢就狡猾起来,摸清楚他们巡街的时辰和规律,想方设法躲。
收税的有四名官差,其中两个身形壮硕,面相凶神恶煞的,把交税凭证给青桃,顺势警告她,“小姑娘,做买卖就得守规矩,不要想着逃税,否则被我们逮到是要罚钱的,到时多的都拿出来了。”
“是是是。”青桃看了眼凭证,巴掌大的纸,写着地摊税三个字,字下边有日期。
因要摆摊,她问过谭秀才,朝廷的税划分很细,便是庄户人家出去服徭役亦是有徭役凭证的,铺子租赁出去得交租子税,租铺子得交租赁税,她看了两眼,又看看邵氏,“不需要两张凭证吗”
官差愣了愣,又给了一张,“你这姑娘懂得倒是多。”
青桃咧嘴笑笑,“这儿生意不好我们待会要去别处,分开走的话碰到官差大人问起交不出凭证就惨了。”
官差歪嘴,“知道就好,你这包子怎么卖的”
推车竖着白色旗帜,鲜包子三个字穹劲有力,便是几岁读书的小儿也认识,青桃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包子六文钱一个,馒头四文钱一个。”
价格跟铺子里的差不多。
许是她嘴甜态度好,官差从怀里掏钱,“给我装四个包子四个馒头。”
“好。”
青桃抽出纸,迅速地装好,解释说,“我给大人装了两个肉包两个菌包,大人喜欢的话明天再来买。”
官差脸颊的肉跳了跳,“哪个是菌包”
“点了芝麻的。”
官差咬下一口,滚烫的菌子快把舌头烫麻了,仰头直豁冷气,其他几个官差忍俊不禁,跟青桃说,“给我们也来两个菌包。”
出门得早,他们没用早饭呢。
集市多的是人巴结他们,小姑娘不懂人情世故,不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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